生存本身並無價值,也不是什麼必須要追求的東西,死亡似乎也並非天大的恐怖。齊斯記得,他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抗拒死亡,進入詭異遊戲也並非是為了治療絕症,單純是想挑個有趣的死法罷了。
至於認真參與每一場遊戲,攢下了不菲的競爭資本,單純是因為他不想輸,且看不得其他人贏。
他是什麼時候產生強烈的求生欲,開始想要活下去的呢?
哦,想起來了,是在大巴車上遭遇祖神的時候。
他在與女子對視的剎那,生出久違的恐懼,旋即被浸沒於充斥死者的環境下,誤以為那恐懼是針對死亡。
而後進入香格里拉,所有人都在追求永生、抗拒死去,他便覺得自己也是一樣的,開始考慮活著的事。
但他本來是該像周可所說的那樣,不害怕死、不奢求生的啊……
是了,祖神誘導了他,祖神希望他活下去,希望他成為祖神。
據此想來,在《神聖之城》副本末尾,祖神欲要佔據他的軀殼,目的可能根本不是復生,畢竟復生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祖神想要的是逃離,是和他交換命運……
事已至此,齊斯不會再獻祭任何一物,他要做的是想辦法離開雪山,不讓祖神稱心如意。
風雪越來越大了,幾乎看不清路,齊斯和林辰一前一後,踽踽前行。
前方出現大片冰壁,折射死去的人的幻影,齊斯又一次看到了自己早已故去的父母。
年輕夫婦的神情在風雪的模糊下扭曲顫抖,卻能看出他們是笑著的:“齊斯,你怎麼和人一起來了?他是你的朋友嗎?”
齊斯微笑著,隨口說道:“是啊,認識挺久了,路上遇到就一起來了。”
夫婦相視一眼,臉上笑意更濃:“太好啦,齊斯終於有朋友啦。”
齊斯繼續前行,和林辰穿過冰壁所在的範圍,踏入一望無際的冰原。
遠處的地平線上浮現成排的黑影,死於他手的鬼怪捲土而來,比之前夜更為聲勢浩大。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絮語:【契,是否獻祭你的信徒和人性,成為祖神……】
齊斯明白了,這是規則交給他的選擇。
他要麼失去作為“齊斯”的自我,成為祖神;要麼失去作為“齊斯”的生命,被鬼怪撕碎。
相比之下,他覺得他還是去死比較好。
“林辰,那些鬼怪看樣子是衝我來的,如果你不想給我陪葬的話,最好哪裡來的回哪裡去。”齊斯不無幽默感地說著,閒庭信步地走向越逼越近的鬼群。
林辰沒有離開,反而跟得更緊,沉默而篤定地追著齊斯越來越快的腳步,像一隻棲居於影子的幽靈。
齊斯不得不停下腳步,側頭回望,無奈地嘆息:“我覺得你可以走了,你要是死了,未命名公會就不存在了。我可是往裡面投了積分呢。”
林辰的臉色泛著不正常的蒼白,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因為寒冷,眼神卻是堅定不移的。
“齊……齊哥,我不在意未命名公會存不存在。”他顫抖著嘴唇,忽的抬起手,摘掉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稚嫩清秀的臉,“我不是林烏鴉,我是……林辰,是欠你三條命的林辰,我想……留下來。”
他只當是副本的“變回孩子”機制混淆了年齡的區分,齊斯沒能注意到自己的芯子裡換了人,故而用這種方式說開。
但齊斯擁有契億萬年的記憶和神明的本質,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齊斯淡淡道:“《鬥獸場》副本中,你救過我一次,已經還清了。”
林辰搖了搖頭:“沒還清,還剩兩次。”
林辰不願意走,齊斯便任由他跟著,甚至不無惡意地想,自己作為世間最大的邪祟、致力於將人間化作地獄的惡鬼,拉一個人給自己陪葬似乎也不錯,這樣就算死了至少能溫暖些。
鬼怪們圍上來了,繞過林辰去撕咬齊斯的身軀,從四肢撕咬到軀幹,血液從傷口中湧流,滲入紅西裝並不明顯,卻染紅了身下的白雪。
牙印在面板上錯綜交迭,疼痛如羅網般籠罩全身,氣力和溫度隨血液流失,彷彿靈魂也一併被鬼怪蠶食。
林辰在旁邊臉色煞白地看著,發動了【亡靈牧者】身份牌的效果。
掛在齊斯身上的幾隻鬼怪被他控制,鬼怪生前的記憶灌入他的腦海,悲傷的、痛苦的、不甘的、絕望的……
他可以完全抹殺它們,但他做不出這樣的決定——它們都是無辜者,都是那麼的痛苦。
鬼怪越來越多,前一批剛被他操控著退開,後一批便一擁而上,他只能一併將它們納入控制。
無數人的記憶填滿他的思維殿堂,他不知何時淚流滿面,落下的淚珠在臉頰上凍成冰凌,沉重而疼痛。
他盡力維持清醒,去控制更多的鬼,思維被撕裂成無數份,意識漸漸昏沉,迷濛中他看到了銀白色的文字:
【身份牌隱藏效果“領頭羊”已解鎖】
【備註:您將成為亡靈的一員,斬斷和現實的所有聯絡;您將化身哈默爾恩的吹笛人,引領它們走向應許之地;您是亡靈世界的唯一燈塔,所有亡靈在見到你後將會加入你的隊伍,永遠跟隨。】
【請問是否發動隱藏效果?】
林辰知道,這就是破局的契機了,而他的作用也就在於此。
他毫不猶豫地說:“是。”
剎那間,天空中現出巨大的白衣身影,鋪天蓋地的潔白羽翼籠罩雪山,羽毛如大雪般簌簌灑落,在落地後呈現髒汙的灰黑。
林辰是善良的,會默許齊斯作惡、救齊斯這個惡人的只有林烏鴉。
但沒有一個林辰會放任齊斯死去,所以林辰註定會成為林烏鴉。
林辰的身形一寸寸變得透明,所有看到他的鬼怪都失神般搖搖晃晃地走向他,在他身後排成長隊,身形一併變淡。
齊斯的身邊很快便空空蕩蕩,林辰佇立在原地,思維和記憶隨著亡靈化的程序流失,作為斬斷和現實的聯絡的代價之一。
他垂眼注視著躺在血泊中的紅衣青年,沒來由地感到悲傷,心口發澀,好像被人攥緊,但無論他如何冥思苦想,都想不起背後原因。
他亦想不起眼前人是誰,只記得自己要離開,帶著滿世界的鬼怪離開青年,離得越遠越好。
於是,他背過身去,一步一步地向雪山深處的黑暗裡走去,身後浩浩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