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他不再求死,而開始思考要怎樣才能活下去。他吃力地理解論壇裡的各種資訊,從頭開始學習這個新的領域的生存法則。憑藉著年輕時積攢下的靈光勁兒,他成功搭上了一個叫做“昔拉”的公會的線,在上供了大量積分後,獲得了加入的資格。
老歪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在詭異遊戲立穩腳跟,不曾想還沒舒坦多久,最終副本出現了。這個世界的變化從來都是那麼迅速,他不得不重新去學習和理解。
幸運的是,作為詭異遊戲的玩家,他比平常人知道更多資訊,提前準備了物資和容身之所,不至於捉襟見肘。
至於趁勢投機倒把、渾水摸魚、謀取利益,他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他就是個普通人,只想安安穩穩地有一塊地種,能夠將孫女拉扯長大,頤養晚年……
耳邊忽然響起狂風的呼嘯,是一種寒風吹卷骨哨發出的尖利聲響,像是遠古的薩滿做法呼喚迷途的魂靈,平白使人膽戰心驚。
老歪眨巴了兩下眼,環顧四周,不知是不是他老眼昏花了,天空竟在他眼前呈現皸裂的狀貌,密密麻麻地爬滿蜘蛛網狀的紋痕。
八足的蜘蛛肚腹滾圓,在覆蓋天穹的蛛網上緩慢攀爬,尖利的口器如剪刀般對準老歪翕張。“咔嚓——”什麼東西被剪斷的聲音。
老歪一瞬間失去了和這個世界的所有聯絡,意識陷入昏沉,靈魂輕飄飄地飛向高天,最後一眼,只看到自己失去支撐的屍體從車架上滾落,像一堆破破爛爛的垃圾。
屍體被車輪碾碎,流溢刺目的鮮血。人群尖叫起來,有人切切察察地說:“死人了。”
小孫女被聲音驚醒,懵懵懂懂地爬下了車,看到老歪頭髮花白的屍體躺在地面上,她伸手去推爺爺的肩膀:“爺爺,你怎麼睡著啦?地上涼,睡在地上要壞肚子的!爺爺你醒醒……”
屍體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變冷,許久之後,女孩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爺爺永遠無法醒過來了,眼中現出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茫然。
人山人海,無人駐足,天地間迴盪起小孫女撕心裂肺的哭聲。
……
古蘭自治區,沖天的炮火在焦土上炸開,揚起蒼白的灰燼,血肉被氣浪推向高天,又如雨如血地在陣地上空灑落。
亨特揹著醫療箱,將一名名傷員從戰壕邊拖回營地,平放在擔架上。
安逸太久的人初次面臨戰爭,就像是森林裡被響雷震傻的狍子,無法理解自己正在遭遇什麼,也不知道將要去往何方。他們機械性地前衝,機械性地後退,然後出於本能掙扎求生。
死傷在積累,最初的躊躇滿志很快被恐懼取代,再熱愛誇耀的年輕人也做不到繼續宣稱自己對戰爭的熱愛,輕浮消弭於壓抑的氣氛,營地充斥哀嚎和痛哭。
“救救我……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的腿……好痛……”“媽媽……”呻吟此起彼伏,有些聲音響了一陣便永遠沉寂。
亨特沉浸在死亡的陰影中,儘量冷靜地為傷員處理傷口。時至今日,他仍然想不明白戰爭是如何打起來的,莫名其妙的,一夜之間世界就亂成了一鍋粥。
為什麼要打仗呢?亨特想,聯邦的統治雖然很壞,但也沒糟糕到需要用鮮血去洗禮的地步,他們貧窮著、不滿著,不還是這麼活下來了嗎?“不好!真理之紅的人繞到了我們後方……淪陷了,陣地徹底淪陷了……”一個渾身佈滿灰塵計程車兵衝進營地,聲音帶著哭腔。
接二連三地有缺胳膊少腿的人衝了過來,驚恐地大喊大叫:“有鬼!他們有鬼!”
真理之紅是盤踞古蘭自治區多年的一支反抗勢力,前不久和天平教會達成了合作,勢力大增。
亨特有朋友在詭調局工作,隱晦地向他透露過一點資訊,他知道天平教會擁有邪神信仰,能夠調動鬼怪的力量。但聽說是一回事,親眼見到,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一具具殘破的屍體搖搖晃晃地走進陣地,哪怕被炸掉了頭顱,餘下的四肢依舊抽搐著向陣地進發。
戰壕裡的屍體爬了起來,咬住身側戰友的脖頸。擔架上的傷員失去生息,又直挺挺地坐起身,加入殘屍的大軍。
銀色的細絲在殘屍間黏連,世界被裹在半透明的蠶繭裡,紅眼睛的白鴿撲稜著翅膀,銜走腐爛的血肉。
一個黑洞般的冰坑出現在腳下,數不清的骷髏在坑底攢聚,伸出手臂拖拽坑外的人。
亨特瘋狂地掙扎著,卻還是被拖入坑中,融入骷髏的隊伍……
……
雪山,破廟。
五彩的經幡和風鈴掩映廟門,色澤斑駁的影壁正對門外的白雪,一個穿休閒唐裝、大眾臉的年輕人被潔白的羽毛釘在牆面上,血液在腳下逶迤成河。
年輕人縱然狼狽到了極點,嘴巴卻不停:“美女,你不講武德啊,我是理論派玩家,不擅長打架,結果你一上來就放大招……我是說,我們不可以先談一談嗎?
“就算不想談,也犯不著這麼狠吧,你看我細胳膊細腿的,能對你有什麼威脅?而且我的血弄髒了地面,你看著也傷眼睛,到時候還得收拾,麻煩的很,你說是吧……”
牆角的泥濘中散落一把摺扇,上書“逆天改命”四個大字,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聽風公會的代理會長喻晉生。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長髮及腰,一身白色長風衣在風中獵獵飄舞,則是天平教會副會長白鴉。
“喻會長聲名在外,以‘狡兔三窟’著稱,我不相信你全無底牌,自然不得不謹慎對待。且本就是敵人,何須多言?”白鴉噙著溫和的微笑,信步繞過影壁,在祭祀坑邊站定。
坑中原本只到達中位線的屍骨迅速增長,骷髏在短短几分鐘內填至與地面平齊的位置。戰爭,永遠是最殘酷的獻祭儀式。
身後,喻晉生還在喋喋不休:“其實吧,美女,我覺得我們可以暫時來個休戰協議,你看這個副本風雪載途、變幻莫測,局勢波譎雲詭,我恰好認識一些熟人,合作對彼此都有好處嘛。”
“是麼?”白鴉折回影壁前,平視喻晉生,眼底遊動的銀白色溫柔而聖潔,“你說如果我將你釘在祭壇上,最先來救你的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