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2730章 銀漢迢迢

亦不知多少年,才能養出這些神祇。才能叫封神臺上,重新高舉神龕,列如神庭。

但只要佔據神霄世界,開啟天獄囚籠,讓妖界貫通諸天,以封神臺之能,敕神萬界……屆時那神祇之路,必然遠比今天容易。

這是以可見的未來,換可期的未來。

用更殘酷的方式來表述——

在即將到來的神霄戰爭裡,諸天聯軍最不缺的就是耗材,這些低位神靈的作用也是相對有限的……人族不會給祂們成長躍升的時間!

耗於此刻,最見其焰。

前行已無路,今日鋪屍骨。

妖族會記得。

當一尊尊高舉的神龕,枯為柴薪,燃起焚世的神火。

被這片神海所覆蓋著的整個玄龕關戰場,都在鼎中煮!都要融解為神性的力量,一遍遍衝涮神霄之門。

無論人妖,都在其中。

頃刻金身壞,白骨浮,哀聲遍野。

人妖兩族的戰士,上一刻還在犬牙交錯地廝殺,下一刻便你哭我嚎,各自逃命去。

“撤退!撤退!有序撤退!”司空景霄提著那柄當年梁慜帝的配劍,在空中高喊:“無心堂精英弟子隨我斷後,結陷空神劍陣!諸位師兄弟組織好軍隊,往西北走!”

曾經的劍閣首席弟子,已經變成了宗門長老。

以戰力而論,已被同為當世真人的寧霜容超越,但在大戰場的指揮上,他還是當仁不讓。

如今寧霜容在虞淵求劍,他在妖界為宗門而戰。

但是往哪裡撤退呢?

整個戰場都被神焰覆蓋了!西北方向也並非天缺,而是鋪天蓋地焚滅一切的火。

司空景霄組織劍陣,斬出一片虛妄的空間,擋在人族中軍主力前,意欲吞盡這【焚世神火】。

卻像個可憐的口袋,瞬間就溢滿……神火在空中滋滋地冒。

組織劍陣的無心堂精英弟子,便隨著這神火的跳躍,一個接一個地變作焦炭,飛為劫灰。

甚至於玄龕關內的時空,都已經被【焚世神火】灼燒得混淆。有的人離神火尚遠,卻已經被燒死了,有的人已被神火沾身,卻剛點燃頭髮。

有人逃跑,有人咬著牙催動道元,有人瘋狂地用道術撲擊神火,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術法被神火點燃……

司空景霄並不阻止任何人逃竄,只是在神火中往前:“妖族突然發難,此火勢不可久,兄弟們暫避火勢,無心堂弟子隨我衝鋒!”

他還不知道這是獻祭整個玄龕關戰場的大手筆,只以為是妖族的一次突然行動。

上屆黃河之會落幕後,又經多年博弈,如今的玄龕關戰場,是劍閣、暮鼓書院聯合鎮守。

梁國、理國、越國的軍隊,也同樣在此奮鬥。

這一場神火燒下來,百年國運毀於一旦,千載宗門積累都為空談!

不止司空景霄活躍在此處,上一屆黃河之會的正賽選手裘夢洲也在,此外還有暮鼓書院的梁宛白、梁國的黃肅……

這些都還只是在黃河之會上揚過名的天驕!其他傑出人才,更是難以列舉。

司空景霄只能賭,在西北方向,文明盆地人族大本營的方向,會有人為這些人族戰士,開啟逃生的門戶——

的確有人在這樣嘗試。

萬相劍君俯身才見神海狂瀾,又見【焚世神火】席捲。

其張揚長髮,萬千劍式落掌中,合成劍匣一隻,橫身而前……一劍滿玄龕!

那是鋪天蓋地的劍式所結成的劍潮,此起彼伏,鋒芒狂湧。

其人無愧痴名,竟然罔顧巨大的能量差距,想要一劍壓下神海、撲滅神火!

磅礴神海之外,忽現寒芒。

星星點點的寒芒,如一叢種在神海外緣的刺林。

萬相劍君和他的劍潮,就這樣定在空中。

寒芒交匯時,顯出一尊披著石色戰甲的天妖。

此君有著一頭藍髮,一雙白色如晶石的眼睛。鎧甲上刻滿了妖名,其上一些,是此刻不斷死去的妖神。

他冰冷地看著萬相劍君:“難怪劍痴!”

“你這一生除了劍道,什麼都不計較嗎?”

“為這群螻蟻……”

“不惜去死?”

妖族有八域九尊,都是徒子徒孫無窮數的一方豪雄。

這坐鎮玄龕關的天妖豪緣,便是嘆息海的主宰,嘆息天尊。

“但凡你稍晚一步,待我耗盡劍式,一氣湮盡,你就有很大的把握殺死我——但你為什麼沒有這樣做呢?”

萬相劍主提劍匣而前行,竟然一無所遮,任由那千萬毫芒扎穿他的無相劍軀:“因為殺死一位人族真君,只能建立你自己的功勳,並不能在實質上改變戰局。”

“因為這是你的責任。”

“而守住這裡……是我的責任。”

身受萬創,氣瀉千里,萬相劍主卻將劍匣往前推,將一百零八道絕劍術,盡數推向了豪緣的妖身!

以命搏命!

世人都以為痴人是傻子。

但他只是,很多事情不在意。而他在意的事情,高於所有。

比如他的劍道,比如他作為人族絕巔的責任。

“你說得對!我等身登絕巔,心無所拘,縛我者無非責任!”豪緣哈哈大笑:“若非立身相悖,真想與你坐而對酒。如今只好論劍,只好印證生死!”

萬相劍主斬開他的戰甲,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深邃的傷口。

他卻也只是不閃不避,傾毫芒如驟雨,只進不退。

他口口聲聲嘲笑萬相劍主甘為螻蟻而死,自己卻也在這個時候選擇與萬相劍主搏命!

焚世神火仍然肆虐未休。

對應東南方位的人意星辰【軫水蚓】,才剛剛在宋淮的控制下投來力量,還沒開始細究天機,便驚逢此變。

它在星佔宗師的操縱下,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巨大的水蚓星相,從玄龕關戰場下方猛烈竄起!聚萬頃地霧,起玄陰之河,一頭扎進神海中……欲以玄陰滅神焰。

卻被神海一卷,地河就衝散。

神焰又撲來,竟只剩星光點點。

此刻聚集在玄龕關的神力過於磅礴,僅以力量的堆積而言,絕非任何一尊絕巔強者能夠企及。

人意星辰是人族在妖界架設的頂級戰爭兵器,卻也根本無法阻止焚世神焰的泛濫。

事實上它作為星佔的重要戰略道具,徒然以本相沖擊神海,無異於用算盤撞刀劍,已經是宋淮不得已的選擇——獼知本發動得太快了,他相應的準備還沒來得及開始,在當前形勢下,他並沒有及時阻止玄龕關驚變的辦法!

“玄龕”之中,焰熾無極。

已經有修士血肉都融化,如流質一般脫骨而去。

主動斷後的司空景霄目眥欲裂:“古今有不祥之人,我未聞……不祥之器!”

他的心間亮起一盞燈。

手中那柄稱為“不祥”的赤符寶劍,散為洶湧的符文奔流,而又呼嘯為赤龍。

就此折西北,遙遙一劍斬:“今果不祥,該當我承!”

神通·心火劍!

赤符化龍。

其人此生最為磅礴的一劍,的確在爬滿玄龕關的焚世神焰中,斬出了一段淺淺的龍形的裂隙,約能容得個三五千人……暫活其間。

但焚世神焰很快又翻回。

這些人剛剛喘出的一口氣,又變作了哀聲。

遙遙斬出此劍的司空景霄,則落在所有人族戰士的後面,墜融於神海之中。

一位當世真人最後的掙扎,只是在神海中鼓起了一個劍氣所織的氣泡。

只留下了一聲氣泡破滅的輕響。

啵……

他到死都不知道玄龕關的變化是因何而起。

到死都認為是他的不祥!

可他是一個……不信不祥的人。

實在是因為太絕望了,這根本不是他能應付的危險,他卻要承擔起這片戰場的責任。

隨他一起被焚世神焰席捲的無心堂精英弟子,更是連個氣泡都冒不起,

“司空師兄已死,此地以我為主——諸君急撤西北,不要放棄!”

裘夢洲是萬相劍君的親傳弟子,所以年紀雖然小很多,卻與司空景霄是師兄弟。這時果斷接過責任,帶著精銳隊伍轉身!

只是搖身一縱,便已化身劍魔。

梁國的黃肅一把將他推回:“一九屆的黃河天驕還未死絕,哪輪得到三三屆的出來擔事?且去開路!”

他一抹眼睛,身上泛起血霧,手中長劍也殷紅!

曾經的血河宗秘法,今在他身上顯現。

他大步走向肆虐峽谷的焚世神焰:“吾祖黃德彝,吾國大梁,吾黃肅也……今為諸君斷後!”

歷來梁國之社稷,多賴於劍閣支援。

他今日死於劍閣天驕之前,這份因果,會還在他的家族,他的祖國。

身旁卻有一領儒衫,飄飄如影隨行。

暮鼓書院的真傳,笑著拔出長劍:“儒家弟子梁宛白,今從黃君。”

是捨生取義,還是爭取帶更多戰士活著離開?

裘夢洲沒有選擇,只能咬咬牙,喊了一聲“走!”

但無論慷慨還是怯懦,無論為家還是為國,抑或是為人族而戰……

在獼知本舉封神臺而落的這一局裡,他們實在太弱小。連最殘酷的時間的尺度,都被外力左右,不能自從其身。

他們在玄龕關裡,已經有這麼多的故事發生。

仰首這長峽的高處,浩蕩神海的輝煌照影中,玄龕關之外,萬相劍主和嘆息天尊,才堪堪撞殺在一處。

遠處混淆的時空,才讓他們看見【軫水蚓】為神焰所焚盡。

裘夢洲絕望遠眺,只看見【畢月烏】的星相,搖晃著墜落神海……

他明白一切都來不及。

可正如他自己所說,司空景霄已死,此地以他為主。

他不能夠問“怎麼辦”。

他必須、也只可以告訴這些看著他的人……要怎麼做!

“左三隊【絕元劍陣】製造空地,暫緩神火蔓延;右四隊合【大雲霞術】阻止神力侵襲;所有外樓修士召映星樓,示警於外;後隊全體向前,三十丈處【土牆術】開路!”

裘夢洲不停地釋出指令,紅著眼睛,聲音卻清晰穩定,表現出非常強烈的信心:“往西北方向,不許停步,不許回頭!我帶你們活著離開!”

他的心中萬分痛苦,根本是絕望的,完全靠一口氣硬頂著。

眼中所見是大片大片的死者。

甚至於他的眼睛裡已經都映著神火!

卻忽然掠過一抹白……

那抹白色不止分割了他眼眸裡的神火,也將整片神海都分割。

他的精神一震,猛然抬起頭來。

“有救……有救了!”

“真君為你我而戰,我們沒有被放棄!”

天下誰人不識此?

那是本該坐鎮獻山的絕巔——風華真君重玄遵!

他沒有奔赴武南戰場,湊那絕巔群峙的熱鬧。

在收到宋淮傳訊的那一刻,他便敏銳地判斷——若有變局起,必在玄龕關。

武南戰場的戰略價值,不足以決定種族戰場的勝負,不夠支撐獼知本的大手筆。

彼處越是熱鬧,越有可能只是明面上吸引視線的幌子。

故而先行一步至此,也在這關鍵的變局時刻,先於所有人族絕巔入場。

此時已經神焰滿玄龕,茫茫神海像一面大旗在峽谷上方飄蕩。

一輪巨大的明月降臨神海。

白衣飄飄的當世絕巔,從明月中走來。

他的步履即是刀光,剖分神海,也斬滅神焰。

融化的武具、燃燒的旗幟,妖族戰士的狂熱,人族戰士的悲壯,消解的神龕,正流淌的眼淚……

這一切都無法干擾他的視線。

他幾乎是第一眼,就抬看無垠高處——看到了關鍵!

他總是那麼散漫的姿態……衣袂飄飄,閒庭勝步。

而此刻手中有刀,他只有一次出刀的時間。

獼知本架起了九十九座假梯來極力晦隱的真正神性天梯,在他璨星般的眼眸中一覽無餘。

神霄之門,已見其隙。

當然他也看到了還有大約十萬人的人族戰士,聚集在玄龕關內西北方位,將為鼎中殘燼。

身量瘦小獼知本,披著過於寬大的袍子,正在神霄之門前。無窮無盡的神性力量,織成了一隻璨光流彩的甲手,他戴著這甲手,正觸及銀白色神霄大門上的那塊破布。

破布上浸潤的來自命途的恐怖力量,在不斷沖刷的神性洋流中,不斷地消融。

門後那個生機勃勃的偉大世界裡,隱隱有巨獸撞門的聲響——那是羽禎肉身所化的神霄巨鼎,正在呼應太古皇城!

獼知本恰在這時回頭。

他的身體不動,頭卻側回,就這樣與重玄遵屠龍大子般的墨瞳相對。

他的眼中有些遺憾。

來者可以是任何人,他準備了太多拖延時間的手段……但偏偏是斬妄見真,一息都不會被耽誤的重玄遵。

他明白這位風華真君,一刀就能斬斷神性天梯,使正在解除封印的他,和正在衝擊大門的神霄巨鼎,都失去神性力量的支援。讓他這麼久的努力,都功虧一簣。

但他還是做最後的掙扎,予重玄遵極端冷酷的注視:“重玄遵,現在到你做選擇的時候了——”

“是阻止我推開神霄的門戶,還是救下你們這些勇敢的戰士?”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一襲白衣便遽轉。

在重玄遵的人生裡,從來沒有選擇題。

日輪、月輪、星輪……三光並耀的一刀,如白龍吞滅一路而去的神焰,斬出了一條歸家的大道。

西北方向果見天缺!

“聽我指揮,有序撤離!我裘夢洲最後一個出關!所有兄弟都要回家,爭道殺無赦!”裘夢洲再也止不住奪目而出的熱淚,卻仍然高聲指揮。

茫茫多的人族戰士,悲泣著自這條希望大道飛離玄龕。

而所有的妖族戰士,都留在玄龕關裡,合身於神焰之中。

當然也有那不甘不願,大罵妖族高層,詛咒獼知本的。但更多的妖族戰士,只是焚身於火,仰首望著玄龕關孤狹的天空——

血色神海如一層輕紗,金陽飛行在天空,灑下的神光因而金紅暈染,多麼浪漫。

雲也披霞,哪怕是人族升起的那些惡星,這時也都璀璨。

那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希望與自由!

重玄遵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徹底斬破了玄龕關的封鎖,撕裂了神海,將神霄巨鼎的投影都剖開,進而波及到本體——青銅巨鼎見裂紋,貯滿的神性力量,如岩漿流隙而出!

但獼知本也正推門。

轟隆隆隆——

銀白色的天門,推開在穹頂。

幾乎與那劍釵劃出的銀白色天痕,前後腳發生。

所有向玄龕關投來的飛虹都遽止,所有正在休整中的人族戰士,都在這時接到披甲的命令。

東至天涯臺,西至渭水武關,北至生死線,南至兵墟……

嗚嗚嗚——

戰爭的號角已吹響!

週五見~

……

栽下梧桐樹_自有鳳來棲”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930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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