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2734章 百樹三果,十花九枯

鼠獨秋的身形迅速乾癟!

從一尊位在絕巔的天妖,乾癟成一張只有恐怖黯紋的皮子。血氣鼓脹在其間,勉強撐住一個妖形。

像他還勉強宣示自己的尊嚴。

呂延度那具已經剝皮的道身,卻重新爬滿了詭異紋路,並不可阻擋地突破脖頸,爬上了臉部!

他身上的黯滅妖紋已經被黃弗隨手連皮一起撕掉了,但那只是戰場上臨機的治標之法,要想根治,只能等到戰後專門就醫,或者徹底殺死鼠獨秋,斬斷黯滅妖紋的力量源頭……

此刻鼠獨秋化軀相召,焚命促殺,使餘毒再起。黯滅妖紋死灰復燃,聲勢更熾。

呂延度才看到鼠獨秋,最後的攻勢就已經發生。

詭異妖紋已經蔓延到他的眼睛下方,扭曲怪誕,愈發襯顯這雙丹鳳眼的漂亮。

他有千般手段,萬種籌謀,這一刻想到了太多法子,但明白都來不及……最後只是垂下眸光。

世事如棋,萬界爭鋒,何等的大世啊!

他呂延度,竟然這麼倉促地退場了。再無落子機會。

鼠獨秋來得太快,時機太精準,動作又太堅決。

這翻不出手掌心的臭老鼠,給了他致命的一口。過河的小卒子,逼進了中宮!

荊國的神驕大都督嘆了口氣:“說著什麼故事啊謝幕的就來了……你也不問我願不願意。”

他垂眸看著自己牽著大陣和星光的一雙手:“真冒昧……我以為故事還有很長呢。”

“我這樣的人,都沒有更多戲份嗎?”

鼠獨秋捨命換星佔。

妖族賺得並不多,甚至根本不能算賺了。

他只是不想今天輸得太徹底。

更不想讓今日的局勢再重演。

不打算再給呂延度佈局的機會。

那張佈滿詭紋的鼓脹的皮囊,在夜風中輕輕地飄起。永瞑地窟的主宰,最後像只斷線的風箏,漫無目的地往更遠處飄去。

生命的最後他沒有對呂延度說些什麼。

只言於這茫茫神霄,言於這永瞑地窟不得見的希望沃土——

“春耕、夏耘、冬藏在我。”

“故四時不失,五穀不絕,而妖有餘食也!”

……

有人在看斷線風箏,有人在看月色,還有人……在彩色的河流裡泅渡。

就在呂延度已經接受最後結果的時候,一身灰白長袍、全身裹在霧氣中的羅睺,從那屍皇手指所列的大陣中顯現。

手指觸著手指,身形抬出水面。

像是一個孤獨的幽魂水鬼,爬出了黑洞洞的井口。

他並沒有突破俟良屍指陣,因為在這個瞬間根本來不及。

罩袍半掀頭,露出半張竟然很有少年氣,只是過於蒼白的臉……眉眼都清秀。

現世兇名最昭的暗殺大師,看起來只像個鄰家少年。

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在彩色的河流裡,黑幽的暗星中,平靜地抬起頭來,仰見高穹……此後有星光升聚。

那橫列高穹的十三兇星,其中有名“羅睺”者,一時光耀星穹,壓下群星!

星光落在呂延度身上,彷彿洗去他一身塵氣,叫他暫且舒緩了眉頭。雖未能叫那黯滅妖紋退去,但妖紋後續的蔓延,卻轉而在羅睺的臉上發生。

“鼠天尊欲獨秋乎?然則豐時非妖土獨有。”

荊國暗星的首領,這時候也敬一聲‘天尊’,但並不影響他的動作。又是流星襲月的一刺,逆轉戰局。在這關鍵的時刻,平靜宣聲:“羅睺將隱,殺星替命。”

鼠獨秋一命換一命,他也一命換一命!

只是鼠獨秋要換呂延度走,而他要換呂延度回來。

鼠獨秋已經死了,不然他肯定想不通。

呂延度於此看向羅睺,眼神也是在問為什麼。

袍澤之間,自然應該盡力援救彼此,冒些危險都是應當。但要明確到以命換命的程度……他自問同羅睺並沒有這麼深的交情。

事實上他們從來沒有交情。

暗星是獨掌於荊天子手心的組織,羅睺是代代相傳的殺星凶神。

軍府勾連暗星,可是犯大忌諱的事情,呂延度這樣的聰明人,從不會越雷池一步。

越過千山萬山到絕巔,難道只是為了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

羅睺的臉上已經爬滿了黯滅妖紋,而他只是淡聲:“臨行前陛下給我的第二個任務,就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幾位府主的性命。”

“昔合六軍滅賀氏,十三星辰有大荊。”

身如冰雪而漸融,灰白長袍下的道軀,慢慢融進腳下的暗星裡。而世上至惡的星光,是他最後的問候:“隱星可湮,明星不滅。故能旗揚寰宇,耀我荊土。”

在這樣的時刻呂延度沒有言語,他還能怎麼言語呢?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無非死報。

他忍受著黯滅妖紋帶來的湮滅靈魂的痛楚,慢慢地、慢慢梳理他的星光。

什麼時候才是最絕望的時候?

俟良起先覺得是皋皆躍升失敗的那一天,後來覺得是中古天路橫空、驟臨滄海絕境的那一刻,再後來是黃舍利推月……直至此時。

他看到羅睺為呂延度而死!

一尊壽享萬載的真君,為另一尊履足世極的真君去死。他們並沒有面對國破家亡的危機,他們在神霄戰場的第一輪交鋒裡佔盡上風。

他們之間也並沒有很深厚的感情。

只是因為大荊皇帝的一個命令。便這樣前赴後繼,星光不絕。

名為“國家”的那種體制,就是這樣推湧的洪流嗎?人道洶洶,諸流改道。人勢煌煌,諸天黯淡。

對手比你強大,比你有潛力,比你富裕,比你成長速度快,還比你更拼命!

勝利的希望在哪裡呢?

俟良不想說自己看不到。

他寧願說,是他缺乏看到的智慧,沒有看到的眼界。

“就止於此吧!”

孽仙皇主在【天煞兵督陣】裡搖身而動,任血色鍘刀深深鍘進他的軀體。

“海族於我有奉養之德。”

“龍佛於我有超脫之盼。”

“我於滄海……實無救世之才。”

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無力,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他的身形猛然一貫,拽著大陣衝上高天。

牽動著呂延度控陣的手都高舉。

直面那兇光耀熾的星辰,抬起溼漉漉的冰冷的拳頭,一拳轟進了星辰中!這一刻強大的屍氣爆發潮湧,像一朵海藍色的掩星的雲!

他以稠密的海藍色的屍氣汙染星空,強行中止了羅睺殺星替命的程序。

任由【天煞兵督陣】肆虐他的身軀,任由十三兇星尤其是羅睺星予他以毀滅性的殺傷。

屍氣濃雲不斷地被消解,他又不斷地補充。

這具諸天罕有的屍皇之軀,其上點燃了熾白色的屍火。

在肆意奔湧的星光狂流中,急劇縮小著。

千丈、百丈……直至只有四寸高。

從立地撐天的巨人,變成一朵浪花就淹沒的侏儒。

原來皇主可以變得如此矮小,原來屍陀山上搖搖晃晃爬起來的腐屍,有一天可以如此偉岸。

他更強大了。

雖然他的力量不斷消解,可是他的意志愈發堅強。

在這個時候他沒有絕望,沒有再去想海族的未來……因為無論是哪一種未來,都需要他此刻的戰鬥。

他的死亡一分為二,一半是斬斷殺星替命的刀,一半是贈向遙遠星穹的祭獻。

當初道門佛宗聯手,掃盡世間屍修。

屍修有名“青厭”者,號稱“祖屍”。

是天地間第一尊屍身生靈而入道的存在。

世間屍修斷絕傳承,他的超脫路被截斷,他也在那場戰鬥裡,被須彌山的大賢廣勝菩薩,逆斬七屍而死。

但他其實沒有真正消失。

死亡是他的門戶。

他透過那扇門,逃到了混沌海深處,陷入了漫長的沉眠。

這次諸天聯軍,共伐現世,各族之間互通有無,強壯彼此。

俟良就從橫渡混沌海的鵬邇來菩薩那裡,得到了“青厭”的情報。

本是寄望在神霄戰爭中獲得進一步成長,找到曾為冥府神君後又遁逃的仵官,再找機會吃掉凰唯真所幻想成真的屍凰伽玄,如此自身圓滿後……再去混沌海,吞下那沉眠的祖屍,一步登天,為海族增一超脫。

而現在,他將自己作為祭品,敬奉於混沌海中。

用當世或許最強的一尊屍皇,喚醒那沉眠的祖屍。

“吾名俟良。”

“為海族俟良時也。”

最後便是這一聲,如他初證皇主時。

生為海族,不幸為海族,幸亦為海族。

身不能開新路,便倒下來鋪路罷!

流光飛渡一瞬間,在黃弗於【天妖葬魂曲】中回望的那一刻,這一切就已經發生。

死境得活,活路又被截斷。

生死之間好幾個來回,可謂跌宕。

呂延度卻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當然是不想死的,但結果來臨的時候,也只好接受。對弈者必須要面對勝負。

與鼠獨秋放開手來對弈一千次,贏家都是他呂延度。

唯獨這第一千零一次……鼠獨秋棄子殺帥了。

這很可惜。

但這不正是對局的魅力嗎?

任你風華絕代,蓋世英才,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他手上牽著的【天煞兵督陣】,十三兇星,都逐漸脫離掌控了。

就好像那個越飛越遠的鼠獨秋,是他放飛的風箏。

美麗世界在他的眼中,如一朵正在盛開的花。

“吾子呂景行,年六十七,中人之姿,難堪軍府。”

“衛將軍臧元嘉,忠勉之士。左府丞薛懷仁,匡世之才。有此二佐,能繼以太平之業。”

“然天意不予,值此爭時。請陛下另擇賢才,勿使神驕晦光。將士用命,當亮鋒於天外,以刀槍爭功,勳蔭於後代。”

“景行有孫名呂乾,年十三,有天資。”

“神霄大勝後,陛下若見其才,可以略作稱量。若不堪造就,使其為一富家翁。則我亦含笑。”

“——神驕都督呂延度,敬呈陛下。”

呂延度一口氣說完這些,對著明月遙拜,如別荊帝。

而後直起身來,張開雙手,仰笑道:“神霄如此多驕!!”

他的身體仰倒,攤碎為星光一縷,被風吹散。

在他體內的星契,一張張飛出,散星光於遠穹,使得神霄世界的夜色,星輝迷濛。

細數來,不止十三張!

太過慘烈的一戰!

曜真神主、鼠獨秋、俟良、羅睺、呂延度,相繼五尊絕巔戰死了。

此世絕頂的曜真神主,睜眼即永眠。後四尊真正血火裡殺出來的絕巔,死在流光交錯的一瞬間。

在保護“曜真神主”這件事情上,諸天聯軍的陣容絕對不弱。尤其彩瑆和鴆良逢、虺天姥,都是遊蕩於整個神霄戰場的機動力量,也第一時間增援至此。

只是他們顯然低估了荊國的決心。

也低估了荊國的企圖。

對絕頂神主的刺殺,只是一個引子,荊國真正要撬動的是整個神霄世界的天時。

諸天神霄大戰,自有一定默契存在。

結合過往情報和當下的情況來看,景秦等六大霸國,享受現世最多的資源,也理所當然為現世擔責,為人族爭先。

就像妖族、魔族、海族、修羅族,作為人族之下的最強族群,也必須要站出來,向諸天聯軍證明……他們有在正面戰場抵住人族的勇氣和實力,才能叫那些搖擺不定的弱族,有勇氣抗爭。

神霄門開,就是要刺刀見血。

這先鋒之戰,就是四族對六國。

若是第一輪都站不穩,後面就不用再打。

秦國的貞侯許妄已經掛帥登臺,勢臨神霄,秦至臻一刀拖來了【割鹿】、【霸戎】二軍。

齊國徵兩卒,曰【天覆】、【春死】,以軍神姜夢熊為帥。

景國發兩甲,曰【神策】、【鬥厄】,南天師應江鴻掛劍出征,統御大軍。

牧國兩騎,曰【青穹】、【鐵浮屠】,神冕大祭司塗扈執神杖受兵符,親掌軍權,出征神霄。

楚國兩師,曰【炎鳳】、【赤攖】,大楚第一名將、多年不統軍的淮國公左囂……親自披甲掛帥!

從這等前期爭鋒的姿態來看,荊國應該是宮希晏掛帥,與新一代絕巔黃舍利聯手,領【弘吾】和別的哪一軍過來,或許正是【黃龍衛】。

但荊國現在一下子出動了六尊絕巔!

秦國是不打無準備之戰。

景國是堂皇中央,天下第一。

而荊國……是戰爭瘋子!

明明是天下霸國,霸業數千載,有劍指六合的資格。卻仍然像一個殺紅眼睛的賭徒,在關乎國運的賭桌上,動輒押下全部籌碼。

當初唐譽提刀在現世西北賭未來,後來的唐象元削髮搏賀氏,再到今天唐憲歧推籌碼下桌。

這荊國骨子裡的血氣,好像從未散過。

虺天姥和鴆良逢心念相通,此時已生退意。

“噬道者”鼠獨秋和“孽仙皇主”俟良都戰死了,不管怎麼說,也算完成了鼠獨秋最後的目標。

他們也該暫退,避一避荊國這柄兇刀,無謂於此徒然死鬥。

但這時蟬驚夢的聲音響在他們耳中——

“頂上去。”

“荊國要耗就在這裡耗,要拼就跟他們拼!”

“荊國一旦崩塌,邊荒需要支援,黎國必然躍升,景、牧都不免相顧分食。”

“現世人族即便為大局不會動亂,也必生齟齬。”

“誰前誰後,誰來擋刀?當以荊國為前車之鑑!”

“虺天姥、鴆良逢,從現在開始不要考慮犧牲,勝利的口子就在這裡——”

“不惜一切代價,把荊國耗死在神霄!”

“叫他們知曉,國雖大,好戰必亡。”

“叫其它霸國知曉,神霄戰爭不是他們的軍功遊戲,在這裡拼命……是要亡社稷的!”

“不亡一個霸國在此,不足以讓他們掂量!”

老態龍鍾的蟬驚夢,真身已至神霄世界,正立在那口青銅巨鼎上,向整個妖界、向諸天聯軍做戰爭動員。

他左手轉念珠,右手搖籤筒,不斷計算著每個戰場的得失,而在這荊國推起的明月中,在最慘烈的敗局裡,看到了機會!

倘若呂延度不死,羅睺仍在,這機會並不存在。

唯獨荊國一戰隕落兩絕巔,現世格局此消彼長,叫他窺見荊國的瘋狂,也窺見了希望。

他相信這是鼠獨秋升空所高舉的未來——

那膨脹的詭紋皮囊,終於飄到了極限高處,嘭的一聲……

如煙花炸開。

前天眉骨那裡有點紅腫,長了皰疹,我想著今天要更新,寫完了再去醫院看看。

這兩天一邊抽疼一邊碼字,感覺太酸爽了。靈感卡幀似的,一頓一頓地。但寫進去倒是忘了疼。

沒想到今天一覺醒來,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縫了……

今天上午是獨眼龍在寫作!

掛好了下午的專家號,等會吃個飯就去。

週五見~

📖
目錄
⚙️
設定
🌙
夜間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