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嚨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唾沫,乾燥的嘴唇下意識地抿了抿。
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戒備和兇狠姿態,如同被一根細針精準扎破的氣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了一絲。
林逸將他的細微反應盡收眼底,他選擇在這個攤位前駐足,並非隨機選的。
在靠近之前,他就已經憑藉遠超常人的觀察力注意到,這個攤主腳邊散落著好幾個手工卷制的菸頭,煙紙粗糙發黃,菸絲黑黃雜亂,明顯是用了最劣質的菸草和下腳料,甚至可能摻了別的植物葉片以增加分量。
可即使這樣,99%的人也絕對享用不起菸草這種奢侈品。
對於時刻遊走在夢魘邊緣的探索者而言,高品質的菸草,其價值有時甚至遠超等重的食物和清水,它是短暫麻痺神經、對抗恐懼和絕望的珍貴麻醉劑,是硬通貨中的硬通貨。
“聊聊?”林逸將手中那根如同藝術品般的香菸遞了過去,彷彿遞出的只是一塊普通的石子。
攤主盯著那根近在咫尺的香菸,猶豫了不到半秒,幾乎是搶一般迅速接了過去,動作熟練地湊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迷醉的表情,之前的警惕和譏諷蕩然無存。
他左右飛快地瞟了一眼,如同偷油的老鼠,確認周圍熙攘的人群並沒有人特別注意這個昏暗的角落,這才稍稍放鬆:“……操!真是好東西!哪弄來的?”
他沒有立刻點燃,而是珍惜地捏在手裡,對於態度已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來源不重要。”林逸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重複了之前的要求,“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攤主舔了舔有些乾裂起皮的嘴唇,目光再次掃過林逸全身,從那張滑稽面具到看似普通卻做工精良的外套,似乎想評估林逸的來歷和深淺。
能隨手拿出這種品質香菸的人,絕非凡俗之輩,要麼背景深不可測,要麼實力強悍無匹。
他沉默了一下,乾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那根珍貴的菸捲,似乎在飛速權衡著利弊得失,計算著風險與收益。
最終,對菸草的渴望徹底佔據了上風。
他掏出一個鏽跡斑斑的金屬打火機,啪嗒一聲點燃了香菸,貪婪地深吸了一口,煙霧吸入肺腑,他閉上眼睛,臉上露出極度舒緩和放鬆的神情,彷彿積壓已久的疲憊和緊張都隨著這口煙緩緩吐出。
幾口煙下去,連林逸都能明顯感覺到,對方身上那種暴戾的氣質減輕了不少。
對於需要頻繁進入危險界域的大勢力成員而言,這可是堪比軍需品的硬通貨。
攤主劇烈地咳嗽了兩聲,似乎被過於濃郁純淨的煙氣嗆到了氣管,但咳嗽聲中卻帶著巨大的滿足感。
他吐出一口長長的青煙,聲音壓低看著林逸:“你……真想買那玩意兒?看你這架勢,不像那些連飯都吃不上的破爛團伙。哪條道上的?買那玩意兒幹嘛?”
他的問題依舊帶著試探,但語氣已經不再是盤問,更像是一種提醒。
林逸拿出香菸的舉動,已經側面證明了他並非一無所知的肥羊,或者窮途末路的亡命徒。
“原來的地方回不去了,需要個新的。”林逸言簡意賅,給出了一個在黑市環境下足夠合理且常見的理由——勢力傾軋下的失敗逃亡者、尋求新的依靠或試圖獨立門戶的野心家、被原組織追殺的叛徒、甚至是失去了自己入夢裝置的流浪者……這種故事在沉眠之城乃至任何一個黑市,每天都在重複上演,是最不需要詳細解釋也最容易被人接受的身份標籤。
攤主聞言,臉上露出瞭然的神色,果然不再深究具體細節。
在黑市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刨根問底打聽別人的根腳和仇家是大忌,尤其當對方看起來並不好惹,還給了你天大的好處時。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這是底層生存的鐵律。
“我懂……兄弟是剛來北區?想找門路?那你直接問‘老煙槍’不就完了?繞這大一個圈子。”
他顯然看出來了,林逸提出購買入夢裝置是假,真實目的恐怕是打聽“老煙槍”這個掌控著相關灰色渠道的人才對。
在這片區域,明面上只有那個傢伙敢偷偷摸摸地觸碰這種違禁品。
林逸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預設了他的猜測。
攤主又美美地、珍惜地吸了一口,眼看著那根珍貴的香菸就要燒到菸屁股了,他臉上露出明顯的心疼和不捨神色,使勁嘬了最後兩口,直到菸頭微微焦糊發黑,才戀戀不捨地將短短的菸頭扔在地上,立刻用腳底仔細地碾滅,甚至下意識地用腳尖撥弄了一下,確保連一丁點寶貴的菸絲都沒有浪費。
做完這一切,他舔了舔嘴角,似乎還在回味那菸草的醇香,然後才湊近了些,聲音低得幾乎如同耳語:“兄弟,看在這根好煙的份上,聽我一句勸。‘老煙槍’那的東西……碰不得。”
他左右看了看,眼神裡帶著一絲忌憚:“那老傢伙,來歷邪門得很!聽說最早是‘救世’下屬某個機密研究所裡打雜的,後來不知道犯了什麼事,或者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被狠狠收拾了一頓,像扔垃圾一樣踢出來了,能撿回條命都算他走運。雖然他人是滾蛋了,但誰他媽知道他背地裡還有沒有留著什麼要命的舊關係?這黑市裡,水渾得很,大家明面上都得給‘救世軍’那幫穿制服的傢伙幾分薄面,所以也沒人敢真把他往死裡整,免得惹一身騷。”
“但他賣的那些入夢裝置,都他媽動過手腳!聽說裡面嵌了暗門,要麼是定位,要麼是能遠端鎖死,甚至關鍵時候能直接過載,燒掉使用者的腦子。稍微有點門路的,誰敢用他的東西?也就那些垃圾,才會湊錢去買他那些快報廢的次品,用一次算一次,死了算逑。”
林逸安靜地聽著,臉上戴著面具,看不出表情。
等攤主說完,他再次伸手進口袋,這次直接將剩下的半包香菸整個拿了出來,動作自然且迅速地塞進了攤主那油膩外套的口袋裡。
攤主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按住口袋,感受到裡面那半包煙的紮實輪廓,他的呼吸瞬間粗重了幾分。
他看著林逸,眼神複雜,有驚喜,有貪婪,也有一絲更深的忌憚——對方出手太大方了,這種級別的報酬,遠遠超出了一條資訊通常的價值。
猶豫和告誡在絕對的利益面前迅速瓦解,他嚥了口唾沫,乾瘦的手指緊緊攥著口袋裡的煙盒,彷彿怕它飛了。
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攤主極其警惕地飛速掃視四周,確認沒有不懷好意的目光盯上這邊後,他飛快地彎腰,從自己那個雜亂攤位最下面摸索出一塊邊緣粗糙、像是隨手從什麼板子上掰下來的深色木牌塞到林逸手裡。
木牌入手微涼,質地粗糙,正面刻著“894”三個數字,背面則刻著一個線條簡陋卻透著幾分邪異的眼球圖案。
“拿著這個。”攤主的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很快,“去‘雜貨區’最深處的894號攤位,就說是‘漁夫’介紹來的。他那兒偶爾會有‘乾淨’的貨,但他媽的價格死貴,貴到能讓你傾家蕩產。不過東西是真東西,品質和安全性可不是‘老煙槍’那些專門坑人的破爛垃圾能比的。”
說完這些,他立刻縮回他的摺疊椅裡重新拿起那個平板,手指胡亂地劃拉著,螢幕光映著他有些慌亂的眼睛,故作鎮定地嘟囔著:“快走快走,別耽誤老子做生意……媽的,今天真是見了鬼了……”
他不再看林逸一眼,彷彿剛才那番對話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