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流淌著狂亂的元素潮汐。那可怖的對沖在幾秒鐘內結束,夏彌與奧丁背對而立,他們腳下的一切都龜裂破碎,原本就扭曲的鐵軌在此刻因為恐怖的摩擦而變得紅熱滾燙,遍地的煤渣都在熊熊地燃燒,空氣中懸浮著紅熱的鐵屑在受到某種力量的干擾而起起落落。
夏彌一腳踹在因為身受重傷而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昂熱腹部,校長立刻被踢飛幾十米,卻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揚起的塵埃接住了他,然後把這時候顯然只能算是累贅的老傢伙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去保護一個要殺死自己的人,大概是還對某個人的到來存在著希望吧,大概是覺得自己還沒有被放棄吧。
可忽然夏彌和諾諾都變了臉色,因為另一個沉雄的馬蹄聲響起在另一頭的通道里,黑暗中閃電的碎屑像是要撕裂世界的劍光,看得諾諾心驚膽戰。
按照上一段時空卡塞爾學院任務報告中詳細描述的尼伯龍根線路圖,這裡距離龍王芬裡厄的藏身之處還有幾公里的距離,但有什麼東西降臨在那一段隧道之中了。
馬蹄的聲音像是催命的惡鬼,每一下都落在夏彌的靈魂上,她甚至還感受到皇帝的領域已經接近修復。
這真是決死之地啊。
決定死亡之地。
啪啪啪啪,隧洞中原本是幽邃的黑暗,但忽然有不知道何處來的路燈亮了起來,一盞接著一盞,一段接著一段!屬於奧丁的尼伯龍根同時有兩處與屬於大地與山之王的尼伯龍根接駁。諾諾忽然意識到,誰都不知道太子是誰,或許他就是奧丁,密黨、獵人網站、全世界蜂擁而來的混血種,全部都是他手中被利用的東西,那個叫昂熱的老人此刻還身受重傷動彈不得。
夏彌啐了一口,心想果然是愚蠢的人類,龍的狡詐是連同為龍的她也感到棘手的東西。
隧道中恍然間出現被燈點亮的長路,另一個奧丁帶馬前行,身邊的烈光拖曳在身後,像是巨大的戰旗,又像是千軍萬馬的相隨。
那東西和前幾次見他一樣穿著暗金色的甲冑,銀鐵面具的眼孔和嘴孔中噴薄著熔岩色的光芒,藍色的風氅在身後飄揚,但手中卻並不是神蹟般的武器昆古尼爾,而是仿製的扭曲長槍,暗金色的甲冑下面奧丁的身體被裹屍布裹緊,腐朽與神聖的威嚴都撲面而來,如此矛盾,如此不可抵禦。
和剛才那一尊奧丁幾乎一樣,卻又似乎更加強大。
他是那個使用時間零的神,能夠以急速殺死同為神的東西。
可新的神卻又只是高舉著自己的旗幟向前,一時間奧丁的威勢像是緩慢推進的海嘯,夏彌的血液冷卻,她覺得自己簡直要被烈光燒燬。
淅瀝瀝的雨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好像隨著新的奧丁到來的並非熾熱的烈光,而是洶湧的暴雨,夏彌像是發怒的雌獅那樣緩緩向著隧道的牆壁退去,唯有如此她才能避免腹背受敵。
每一個奧丁都能夠迎戰真正的初代種,即便只是初代種的幼體。
滂沱的大雨開始洗刷這條隧道,隱隱地還有雷鳴聲,諾諾愣愣地看著神在自己的面前走過,似乎凡人對他而言根本無足輕重,就算是曾經沾染諾頓之血的昂熱神也不屑去踐踏他,那立馬在烈光中的東西只是提著長槍,緩緩地走向戒備中的夏彌。
忽然,諾諾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一道強光刺穿,她咬緊一縷髮絲,痛苦地跪下,捂住雙眼。
那是一道閃電,好像開天闢地時的第一道閃電,如此閃耀,平地升起,伴隨著如刀劍穿刺的尖銳呼嘯,真的有一道狂烈的、鋒利的風從隧道的這一頭橫掃到隧道的那一頭。
那個徐徐走來的奧丁已經消失了。
空氣中躁動的鐵屑也不見了,紅熱的鐵軌冷卻了,煤渣也不再燃燒,不朽者們靜默地懸浮像是邪惡又神聖的十字,英靈們佝僂著跪下,一時間整個世界都寂靜無聲,但無數道血花在夏彌的身上爆開,她的臉上還殘留著驚愕的神色,手中還維持揮舞鐮刀的姿勢,但那把能匯聚死亡概念的武裝已經煙消雲散。
隨後,女孩踉蹌著跪下,煤渣被濺起,她身上的龍化特徵都在緩緩地散去,全身都在淌血,素白的面板不再流離熒光,但與鮮豔的紅色互相襯托,色彩之間的衝突居然如此激烈,讓人想起生命與死亡的終極話題。
她當然沒有死去,只是在瞬間被洞穿了心臟,全身多處受創,即便是耶夢加得也難以短時間內恢。
在這種時候失去反抗的力量意味著死亡。
她要死了。——第八節:亡命之徒神立馬在輝煌的烈光中,他們並肩而立,居高臨下地俯視那個倒下的古代君王,獨眼中噴吐出的烈焰跳躍著。
夏彌的藍芽耳機中在響起諾諾的聲音,可她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因為耶夢加得已經睡去了,現在她只是夏彌而已。
夏彌怎麼能和神對抗呢,在神的面前她就像被穿在箭上的鳥兒,已經無路可逃。
只是還是會想起有個男孩曾信誓旦旦地告訴她,說就算她和全世界為敵他都站在你身邊。可真殘酷啊,現在她就要死去了,那個男孩也沒有出現,夏彌委屈得想哭,又倔強地咬緊自己的下唇,咬得像是要出血。
世界總是那麼殘酷,人總是會被壓得無法喘息,每個人都不是輕身上陣,而是揹負瞭如山的重量在跋涉。
其實想想他不出現或許更好,夏彌不是和諾諾一樣重新來過一次的人,可她經歷過山海歲月命運潮汐,能看見那個孩子身上揹負的是什麼,那是名為宿命的大山,他或許也曾試圖咆哮,但根本沒有人在乎。
在乎他的只有她,或許還有諾諾。
可那又怎麼樣呢,他又不在乎她們,他只在乎那個叫上杉繪梨衣的女孩。
想到這裡夏彌的眼眶就通紅,她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都是孤獨的,她的孤獨和其他所有的龍王一樣滲進骨子裡,可她又是那麼害怕孤獨的人,就希望有個人能陪著她,能在一千年的死亡結束後等著她擁抱她,對她說能再見到你真好我很想你。
諾頓說她不像他們的妹妹,其實夏彌也這麼覺得。
她像《地下鐵》中楊千嬋出演的盲女孩,走到哪裡都塞著耳機在聽音樂,即便是在轟隆隆的地下鐵中她也幻想自己站在花田中,由灰色黑色和白色色塊組成的花海隨著風搖曳。
又像是《東邪西毒》中的梁朝偉,那個瞎子劍客,只有陽光最烈的時候才能看清眼前的人,他便總坐在沙丘上遙遙地眺望遠方,任憑頭頂流雲飛動。他對歐陽鋒說我得回家,做完這筆生意我就回家,我的故鄉桃花開了,我要在花還沒有謝的時候回去。
《地下鐵》中的楊千嬋也好,《東邪西毒》中的梁朝偉也好,都是孤獨的人,他們一個從未見過那片花田,另一個只有踮著腳才能眺望何處的故鄉。
可花田在夢裡,故鄉也在夢裡。
楊千嬋看到的花不是花的顏色,沒見過色彩的人怎麼能想象色彩的模樣呢。梁朝偉掛念的桃花也不是桃花,而是在故鄉等他回家的妻子,那是個叫桃花的女人,在新婚之夜愛上了他的好友。
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諾頓曾對夏彌說我們要活下去啊我們要在荒原上舉起戰旗回到家鄉,可時至今日她只覺得那是片何等孤獨的荒原,她終其一生也無法逃離,正因為無法擺脫這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她才假裝自己是被人愛著的。
那個愛她的人的名字是路明非。
“假裝”。
手機的訊號斷續明滅,像是時刻會被風吹滅的燭火,夏彌仰面,細細的淚痕順著眼角流淌下去,滔天的光火似是被倒映,泛著日落時天際那種逐漸暗淡的漣漪。
她聽不到諾諾在說什麼,可就是倔強地想要嘴硬,她說“我不在乎,師姐,我不在乎他來不來,因為我們這種棄族從來就是孤獨的,孤獨地活著,也孤獨地死去。”
這麼說的時候酸澀的東西就湧上來,從心裡湧上來,從靈魂中湧上來,時光的剪影和心底裡某個尚且柔軟的地方一起被觸動了。
她又想起那些曾真實存在過的瞬間。那個在暴雨的夜裡騎行兩個小時來陪伴她的少年傻愣愣撓頭時的模樣;那個在盛夏的黃昏帶著冰激凌出現在門口的男孩,那時候的男孩的眼睛裡正倒映出落日的餘暉,明亮得動人;還有那天從居委會逃走後獨自一人回到家裡只覺孤獨如潮水上湧時,戴著歪帽子臉上傻兮兮笑著的男孩提著蛋糕與禮物來敲門時的促狹。
那個少年,那個男孩,他真的說過啊,他說過會和我在一起的,他承諾過的,他說哪怕和全世界為敵都要和我站在一邊的啊……
夏彌忽然笑起來,好像很開懷,可從狙擊鏡中諾諾分明看到她在哭。
真是嘴硬啊,諾諾沒由來地悲傷,她覺得那些從隧道盡頭來的風確實有些太冷了。
冷到了她的心裡。
2010年,5月5日,23:49,那個悲劇發生的地方,命運重新交匯,路明非做出了他的選擇。
“有人說人會死三次。第一次是心臟停止跳動的時候,在生物學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時候,朋友和親人來參加他的葬禮,懷念他的一生,然後他在社會中死了,世界上不再有他的位置。第三次是最後一個記得他的人把他忘記的時候,那時候他才真的死了。”
“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忘記我,夏彌並不是耶夢加得構想的幻影,我就是我,一個活生生曾存在過的人。”
夏彌是那麼倔強的女孩,儘管虛弱中屬於耶夢加得的威嚴都散盡了,她只是隔著言靈.皇帝的領域向著遙遠的地方眺望,層層的漣漪在她眼前那層黃金般的領域界壁上泛起,這樣她的眼睛就也模糊了,只是覺得委屈,只是覺得孤獨,只是覺得悲涼。
“就算沒有人愛我,可我也曾經活過啊……”
夏彌跌坐在地上,她的面板蒼白得像是要死了,因為血液似乎流乾了。
神就要舉起他們的長槍了,死亡不可避免。
夏彌覺得這樣也好,我這樣的東西就該在千年的死亡中忍受千年的黑暗,再在千年的生命裡痛飲千年的孤獨。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可這時候她聽到了什麼聲音,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是死亡前的幻聽,可神們也看向同一個方向,顯然,聽到這聲音的不只是她!斯萊普尼爾的口鼻中噴吐出閃電的碎屑,它們打出的響鼻就就像是天邊的雷霆。可在這震耳欲聾的怪獸嘶吼聲中浮出激昂的歌!那是英靈們身後的隧道,伴著連雷霆嘶鳴和一切狂風暴雨都無法壓制的歌聲,那個方向傳來了刺耳的金屬摩擦的聲音!某個巨大的東西正在逼近,它很快、很重,駕駛它的人很憤怒,因為沉雄的戰鼓聲已經在這隧道中響徹!這不是戰鼓的聲音,而是心臟跳動的聲音!那首歌如此恢弘,簡直像是孤注一擲的劍客要揹負所有人的希望登上註定要戰死的沙場,那個隨著這首歌一同前來的傢伙一定做好了死在這裡的準備。
you and i, riding the skykeeping the fire brightfrom another time and placei knoyour namei knoyour faceyour touch and graceall of time can not erasewhat our hearts remember stays夏彌知道這首歌,《star sky》,那麼激昂那麼澎湃,帶著赴死的決心,有個人手握刀劍割裂暴雨和狂風到來了。
可那個人會是誰?會是誰。
她的懷裡手機忽然開始震動,夏彌接起了那個電話。
電話的那頭是慷慨如海風的歌聲,還有汽笛嘶鳴的聲音,風在另一個人的手邊呼嘯,夏彌聽到了沉重的呼吸聲。
兩秒鐘後,那個人說,“師妹。”
夏彌呆呆地望向隧道深處越來越近的恢弘燈光,耳邊迴響著那首隨劍客赴死的戰歌,那麼多的委屈都在此刻爆發,終於可以脫下堅硬的甲冑肆無忌憚地暴露出自己最柔軟的一面,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和臉上的血混在一起,像一個髒兮兮的娃娃。
她扁了扁嘴,兩隻手一起握住那個手機,嚎啕大哭起來,好像傷心透頂的孩子,“路明非你這個大騙子,你欺負人,你說好要一直站在我身邊的……”
“夏彌。”路明非的聲音如此堅硬,他正在急劇地化作一條憤怒的龍,卻仍舊用此刻已經如鋼鐵那般鋒利的聲帶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緩緩說,
“我們在一起吧,”
“我們一起……”
“亡命天涯!”
轟鳴如鐵龍的地鐵碾過狂亂的軌道,完全不減速,英靈們嘶吼著向前,但全部被碾壓,全部被碾壓!男人站在那狂龍般的東西頂上,他的風衣獵獵作響,黃金的雙瞳中像是點亮了永不熄滅的燈火。
他已經看到了夏彌,隨手丟掉了那部仍在閃著微光的手機,臉上艱難地擠出一抹笑容。
獰亮的車燈照亮了夏彌的眼睛也照亮了諾諾的眼睛,奧丁們都策馬回身,鋼鐵鑄造的怪物在觸碰王域的剎那開始分崩離析,就像是迎面撞上了碎紙機的a4紙,但路明非高高躍起像是撲擊的雄獅!王域的氣壁如火焰那般灼燒他,還有鋒利的風刃切割他的身體。
可這種拼命的時候男人就是要不怕死,只有不怕死你才能活著和你的女孩在一起!來,宿命!
來,神!看看我能不能斬裂你們!
路明非吼叫,鐵青色的鱗片一瞬間鑽出他的面板,肌肉起伏著響應弒神的號召。
他流血又癒合癒合又流血,身後猩紅色的液體拖曳,像是與奧丁身後烈光輝映的戰旗!
他咆哮著躍起在空中,手中握緊的刀劍此刻終於出鞘,不是為了那可笑的神。
是為了那必須要斬斷的命運!
下一秒,路明非與神們相交而過,金屬轟鳴的聲音震盪整個尼伯龍根,他的瞳孔裡滿是憤怒的野火,看向夏彌卻那麼堅定那麼溫柔,這一刻女孩的眼中男人耀眼得像是星辰。
很有些艱難,做了些修改,結果越改越多,這一章在別人那裡能當三章來用了。
不過還是發出來了,後面幾天更新量大概會維持在5k到6k。
其實後面還有點沒寫,但到這裡我心中的龍二其實已經差不多了,我會在今天晚上考慮一下後面相關的劇情是沿著時間線來寫還是以回憶的方式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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