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荷華笑著望著自己,她的語氣稀鬆平常,手裡還在擦拭那把王刃,彷彿剛才那幕血腥可怖的場景不是她主導。
“沒想到任將軍能認出我。”
任囂一愣。他只能如實將陳平之言相告,又告知曾在蒙恬麾下當差之事,才打消嬴荷華的疑慮。
“將軍千里迢迢從秦宮到會稽郡,本要赴嶺南,卻因我之事耽誤了你的行程,還讓你動手幫我解決麻煩,本公主真過意不去。”
任囂知道嬴荷華熟知政務,可她連他這樣的小人物將往南地的調動也如此清楚……實在神奇。難不成……這世上當真存在預言之書?
雷聲轟鳴,冷雨打在甲冑上碰撞出輕微的響聲,他立在車攆下,頷首,“殿下,人已處理乾淨了。”他頓了頓,才接上自己的話,“我等並未找到公主所言的黃石公,那先生與其子,公主作何打算?”
輦車開出一條縫隙,雨水黏車輪,輕輕搖晃,閃電交錯。
作何打算?
她只是將手擦乾淨了,可大片的血漬被雨水衝得滲入了衣袍,將素白染成水紅,就連耳璫也沾上了血。
“等黃石公回到此地再議,派人暗中監視他們。”
“諾。”
她垂眸,復又抬眼,言辭狠厲,“有勞任大人遣人去警告他。就說若今日之事傳了出去,我恐先生從此張口難言。”
……“諾。”
嬴荷華能發出這個命令對張良來說並不意外。
案上擺著用以威脅他的白綾,除此之外,還被黑甲衛‘錦上添花’般的多贈了一副鐐銬。
先王們,包括嬴政,他們熱衷將不肯低頭屈服的謀士們軟禁在宮中,極端些的,還會用鐵鏈鎖住他們的手腳。
韓非、墨柒都曾有過這個待遇。
永安既然沒下令要殺他,那麼自然就是上述打算了。
張良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殺人,猶記當年,那個顫抖不已的少女,攥他衣袖低聲啜泣的小公主,如今已經全然褪去害怕。
她眼中留下的,只有對輸贏極致的渴望。
算起來不多不少,他離開她,剛好三年。
這三年,前塵盡忘的又何止喝下毒藥的他?
他壓抑著胸中鬱結之氣,最終握拳咳嗽。
張不疑端上以竹筒製成的盞,嘆了聲,“爹爹……沒想到您還是被姐姐找到了……”
“不疑,你之前便知曉她的身份。”
張不疑癟癟嘴,他看著案上這一堆東西,雖然是個天才,但總歸是個真正的小孩,他想起許梔殺人的場景就渾身發麻,“爹爹丹青上的仙女和壞姐姐,雖然衣裳不同,卻長得一模一樣。”
張良罕見一滯。
“我之前以為爹畫的是孃親,可我記得很清楚,我孃親眉梢有一顆痣,她倒在血泊裡,被人殺死了。”小孩說著,語氣裡帶著哭腔。
張不疑頓了頓,隨口又問,“爹真的是我爹爹嗎?爹爹會保護我嗎?”
張良松下身體,溫柔地擦去他的淚水,他輕和地說,“不疑。你是我的孩子,我永遠都會保護你。”
“……可爹和我長得不一樣。”張不疑認認真真看著張良,想要從他臉上尋找一點半點痕跡,他爹長得眉清目秀,眼睛還是漂亮的琥珀色。他蹲在小溪前觀察過自己,他眼睛純黑,眉毛很濃,臉也圓乎乎的……這哪裡是不像,如果張不疑是個現代人,他定要說,這是半點基因也沒遺傳到。
“世上哪有道理說,兒子必須長得像父親。”張良緩緩開口,塵封多年的一段話浮現在他眼前。
——我父王是我父王,我是我。所謂龍生九子,各不相同。我王兄絕對是個君子。……你別不信,且說實際點的,一隻粉色的豬能生出小花豬,大黃犬也能生出毛色雪白的小狗。——我不管你信不信,就算你覺得入秦死定了,認定父王要殺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而且我不但保證你的安全,你爹,你弟弟,你們張家所有人,我都可以讓他們安全。只要,你願意跟我回咸陽。
那會兒的許梔對戰國動物作物沒概念……那個時代豬隻有黑白兩種,哪來的粉色豬……
張良是個貴族,除去祭祀太牢,豬鴨之類鮮少見。不過,張不疑倒是跑到村子裡去晃悠過。
故而張良說出上述類比的話,張不疑半信半疑點頭。
“壞姐姐若不放我們,爹爹是不是和爺爺要換地方住啊?”
張良思量會兒,點了個頭。
是夜,燃燒完竹簡的火堆之中又多添了些別的灰燼。
在巨大的火光消失之前,張良一直沒有離開,火光熊熊,長風添力,越發熾烈。
二十年後,張不疑再次來到這裡,才知當初他父親燒掉竹林小苑,更燒掉了丹青,他半生的眷念隨之湮沒在這一場大火。
相比李賢,也許,許梔才更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真殺起人來,不加收斂。
出現在李賢面前的她,就是這樣一幅模樣。
那天下午,許梔剛出竹林,分明沒了霧氣,但胸腹不適。
不一會兒,李賢被黑甲衛扶上車,他聽到了任囂的聲音。任囂,這人李賢知道,年紀比他長,任囂少時長居咸陽,與李信、趙佗常年交遊,性格內斂,上一世他督查嶺南之後,咸陽很少有關他的訊息。
李賢雖看不見血汙,但四周的氣息都提醒他,這裡經歷過一場殺戮。
他嘴角緊抿,當初把陳平塞給許梔,似乎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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