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人聲鼎沸,翹首以盼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湧動著,官方差役開始張貼黃榜,而比他們動作更快的,是那些以此為生的專業報喜人。
這些機靈的小夥子們早就練就了一身擠入人群、過目不忘的本事,一旦看清名次,便如離弦之箭般衝向早已打聽好的各處茶樓酒肆,爭搶著第一個報喜領賞的機會。
雅間內,茶香嫋嫋,卻彷彿凝滯了一般。
盛長權端坐在桌前,面色沉靜如水,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搭在微溫的茶杯上,看似從容不迫,唯有坐在他近旁的柳仁元,偶爾瞥見他指尖無意識地、極輕地叩擊著桌面,以及那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緊繃,才窺得一絲他內心絕非表面這般波瀾不驚。
十年寒窗,在此一搏,縱使他心智遠超同齡人,此刻也難免心潮暗湧。
申禮緊張地頻頻望向樓下,又回頭看看盛長權,想說什麼卻又忍住,柳仁元、牛興文、連卓三人更是屏息凝神,如臨大敵。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報喜人特有的洪亮嗓門,拖著長調,從三甲最後一名開始報起:
“恭喜淮南路滁州張老爺,高中三甲第二百零三名進士嘍!”
“賀喜京東路青州劉老爺,高中三甲第一百九十八名!”
……
每報出一個名字,樓下便是一陣或羨慕或失落的唏噓聲,雅間內的空氣也彷彿被抽緊了幾分。
報喜人的聲音此起彼伏,名次逐漸靠前:
“三甲第一百五十二名,京西路鄭州孫老爺!”
“三甲第一百二十名,江南東路江寧府周老爺!”
……
柳仁元、牛興文、連卓三人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連呼吸都放輕了,目光緊緊地盯著門口,期待著下一個會是自己的名字。
雖然,他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能,那般模樣,就連申禮也是替他們捏了一把汗。
當報喜人喊到“三甲第九十六名,開封府柳仁元柳老爺!”時,柳仁元猛地一愣,眨了眨眼,彷彿沒聽清,待那名字又被樓下歡呼聲印證了一次,他臉上才驟然爆發出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驚喜,霍然起身,聲音都變了調:“是我!中了!老天爺,我竟然中了!”
他激動得忘乎所以,一把抓住身旁牛興文的手臂使勁搖晃著,差點把牛興文從椅子上拽下來。
牛興文被晃得頭暈,卻也立刻真心笑著向他道賀:“恭喜仁元兄!太好了!”連卓也笑著拱手。
但道賀之後,兩人眼底那份為自己期盼的焦慮也隨之更深——下一個會是自己嗎?
喜悅之餘,柳仁元也很快意識到兩位好友的狀況,興奮之情稍斂,帶著幾分緊張看向他們。
然而,喜悅之後,接下來的唱名卻讓氣氛再次微妙起來。
名次一路報到二甲中後,卻始終未聞牛興文和連卓二人的名諱,牛興文捻鬚的手指早已停下,面色漸漸發白,唇角那絲勉強的笑意也徹底消失,連卓端著的茶盞久久未曾送至嘴邊,指尖微微發涼,最終默默將茶杯放回桌上。
方才還為柳仁元高興的氣氛漸漸凝滯,被一種不安的沉默所取代。
柳仁元臉上的興奮徹底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措和替好友的惋惜,他張了張嘴,想安慰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求助般地看向盛長權。
而申禮也早已收起了笑意,擔憂地看向尚未中榜的兩位好友。
二甲的名額越來越少。
“二甲第四十二名,河北路大名府趙老爺!”
“二甲第三十七名,京兆府長安縣李老爺!”
……
最終,當二甲最後一名唱罷,開始宣讀一甲名單時,牛興文和連卓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失落和一絲難以掩飾的苦澀。
毫無疑問,他們,落榜了。
樓下的喧囂依舊震天,慶賀聲、惋惜聲、報喜人的吆喝聲混雜在一起,雅間內卻陷入了一片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牛興文最先深吸一口氣,強行釋然,他苦笑一聲,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澀意,伸手重重拍了拍身旁連卓的肩膀,似是安慰對方,又似是安慰自己:“罷了!罷了!本就是來歷練一番……能中舉人,已是僥倖,豈能奢望一步登天……”
連卓長長嘆了口氣,將手中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輕輕推開,點頭道:“牛兄說的是。今科高手如雲,強中更有強中手。我等著實還欠些火候。”
“待回去之後,我要閉門謝客,潛心向學,三年後再戰便是。”
他語氣竭力保持平靜,但那微微顫抖的尾音還是洩露了心中的巨大遺憾。
“二位兄長……”柳仁元忍不住開口,神色歉然。
牛興文卻擺擺手打斷他,勉強笑道:“仁元兄這是做什麼?你中了是天大的喜事,我等真心為你高興!莫要做此小女兒態!”
就在這時,樓下的聲浪陡然拔高到一個新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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