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青這才醒過神,抱來曬乾的艾草鋪在炕頭,又在火上反覆燎著剪刀。裡屋的門被穩婆關上,東方秦蘭的痛呼斷斷續續傳出來,像針似的紮在他心上。
他背靠著門框站著,聽見穩婆在裡頭喊“使勁”,聽見秦蘭壓抑的嗚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灶裡的柴火還響。窗臺上,那盆秦蘭親手栽的指甲花正開得豔,花瓣上的露珠滾下來,砸在他腳邊的青磚上。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爬到了頭頂,陶罐裡的薏米粥早已涼透。沈硯青攥著剪刀的手沁出冷汗,指節泛白如霜。忽然,穩婆一聲高喝:“再加把勁!看見了看見了!”
緊接著,是一聲響亮的啼哭,像道驚雷劈開了午後的悶。
沈硯青猛地撞開房門時,正見穩婆用布裹著個紅通通的小傢伙,往東方秦蘭身邊湊。
“是個小子!”穩婆笑得滿臉褶子,“瞧這嗓門,將來定是個有氣力的!”
東方秦蘭側躺著,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卻揚著笑。見沈硯青進來,她虛弱地抬了抬下巴:“你看……像不像你?”
沈硯青一步步挪過去,蹲在炕邊。那小傢伙閉著眼,皺巴巴的小臉皺成一團,哭聲卻中氣十足,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他伸出手,指尖剛要碰到那軟乎乎的臉頰,又猛地縮回來,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他。
“傻站著幹啥?”東方秦蘭嗔道,“抱抱他呀。”
沈硯青小心翼翼地接過,小傢伙像是感應到什麼,哭聲竟漸漸停了,小腦袋在他臂彎裡蹭了蹭。他忽然想起秦蘭剛嫁過來時,也是這樣縮在他的畫案旁,看他描摹窗欞上的月光。
穩婆收拾東西要走,臨走前拍著沈硯青的肩:“你媳婦是個厲害的,這麼難生都挺過來了。”
他塞了塊銀元給穩婆,目送她走遠,回頭時見秦蘭正望著窗外發呆。
“在想什麼?”他湊過去,把小傢伙放在她身邊。
“想我姐姐。”東方秦蘭的聲音輕輕的,“她要是在,定會給這孩子取個好名字。”
沈硯青沉默片刻,指尖劃過小傢伙的眉眼。
確實像秦蘭,尤其是那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
“叫月初好不好?”他忽然開口,“東方月初。”
“月初?”
“嗯。”他望著窗欞外漏進來的光斑,“你說過,你第一次來這村子,是個月初,那晚的月亮特別亮。”
東方秦蘭怔住了。她記起來了,那時她剛逃到這不知名的鄉下,拖著受傷的腿躲在老槐樹下,是沈硯青舉著燈籠走來,燈籠的光暈裡飄著淡淡的松煙墨香。
“好。”她笑起來,眼角沁出淚,“就叫東方月初。”
小傢伙像是聽懂了,忽然又“哇”地哭起來,小手胡亂揮舞著,恰好抓住了沈硯青垂在炕邊的衣袖。
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在三人身上織出層金紗,灶房裡的艾草香漫進來,混著新生兒身上的奶味,釀成了這尋常村落裡,最安穩的時光。
沈硯青低頭看著那隻攥著他衣袖的小手,忽然覺得,那些曾讓他輾轉難眠的往事,她偶爾望著東方山脈時的悵然,還有自己畫案上那些未完成的、關於江湖的畫,都在此刻的啼哭裡,化作了掌心的溫度。
他輕輕掙開衣袖,換了根手指遞過去,被小傢伙牢牢攥住。這一握,彷彿就握住了往後漫長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