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私受香火,妄聚信仰者——”
“皆為淫祀!”
“皆為邪神!”
“其廟,當毀!”
“其像,當碎!”
“其名,當絕於天地!”
最後八字,字字如驚雷炸響,裹挾著不容置疑的帝皇威壓與凜冽殺伐之氣,震得靜室中檀香菸氣都為之一滯。
奏子心湖微瀾,指尖無意識地收攏,攥緊了素白衣角。
清涼如秋水的眼眸深處,清晰地倒映著帝君那神輝粲然、睥睨寰宇的雄姿。
一絲悸動悄然滋生,卻又被她無聲地撫平、斂去。
(帝君身側……何曾缺過傾世芳華?)
(此心若陷,不過徒惹塵埃,徒亂方寸……)
一念及此,那剛剛泛起的心緒,便徹底沉入了幽潭般的清修之心底。
她微微垂眸,長睫掩去眼底波瀾,聲音依舊清泠,帶上了不易察覺的憂思。
“陛下此舉,神明間因信仰而起的紛爭,自當平息。”
奏子略作停頓,抬眸直視鬥牙。
琥珀色的瞳孔深處,映著琉璃盞中嫋嫋升騰的茶煙,如同映照著她此刻繚繞的思緒。
“香火如潮,信仰似海,看似磅礴,卻內藏暗礁。”
“其力駁雜,其念萬千,更有無形之‘毒’潛藏其中。”
“天庭欲調理陰陽,總攬分配,此等浩瀚偉業……”
她聲音微沉,終是將那最深的憂慮訴之於口。
“香火之毒,無形無質,卻最是蝕骨銷魂。”
“縱使您有吞噬萬物、衍化森羅之能,然海量駁雜信仰之力匯聚入體,其中滋生的‘異種神性’與‘眾生執念’,恐如附骨之疽,日積月累之下……”
奏子的未盡之言,如同懸於靜室的一縷寒煙。
這正是她對鬥牙的憂慮——吞噬萬物,衍化永珍的權能,是否真能毫無滯礙地消化這世間最複雜、最“有毒”的力量?
鬥牙靜靜聽著。
碎金色的妖瞳凝視著奏子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憂色,眸底深處,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愉悅的碎金流火,一閃而逝。
她這份憂慮,這份潛藏於冷靜理智之下的關切,正是令他……心生微瀾之處。
畢竟是自己的巫女,即便理智再怎麼清晰,感性依舊存在。
“無需掛懷。”
不知不覺中,將自己存在感降低的鬥牙,已經狗狗祟祟挪到了巫女的身旁。
待奏子驚覺時,一隻溫熱而寬厚的手掌已輕輕覆上她微涼的柔夷,帶著不容掙脫的暖意。
男人低沉的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暖意,在她耳畔溫聲道,“待天庭鑄就【虛神界】偉業,那信仰之力,當分清濁兩儀。”
“清靈純粹之力,升騰為天穹甘露,澤被諸神與蒼生;渾濁惡業之息,沉降為九淵劫障,化作砥礪眾生心魂之試煉場。”
鬥牙沒有步步緊逼,鬆開了指尖,任由奏子抽出了玉手。
反正水靈靈的大白菜就在菜籃子裡放著,什麼時候起鍋燒油,大火爆炒不過是早晚的事。
碎金色的妖瞳凝視著她,帶著掌控乾坤的從容與霸道。
“信仰之利刃,信仰之枷鎖,盡歸朕掌,皆為朕用。”
“陛下……”
在男人那沉靜如淵、卻又帶著無形熱度的目光籠罩下。
奏子只覺心口一緊,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復又鬆開。
心跳,失了章法,又急又亂。
她倉促側首,避開那灼人的視線,素白的頸項染上薄紅。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低沉而婉轉地拒絕。
“您已有翠子相伴,更有…諸多天香國色環繞身側,天香滿庭……”
“何必…何必再尋上我呢?”
鬥牙不語。
只是柔和地看著她,那目光如有實質,落在她微燙的臉頰上,拂過她輕顫的睫毛,更似有千鈞重,壓得她身軀發軟。
一股難以言喻的酥麻感,從被他目光鎖定的地方蔓延開來,幾乎要抽走她全身的力氣。
(不能再待下去了!)
這念頭如同警鐘在心頭炸響。
奏子猛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幾乎要逸出口的輕吟。
她甚至不敢再看鬥牙一眼,幾乎是狼狽地從蒲團上掙起身。
素白的襦袢下襬拂過矮几,帶倒了半盞殘茶,澄碧的茶湯蜿蜒流淌,浸染了深色的木板,她卻渾然未覺。
“失、失禮了!”
匆匆丟下這句話,她甚至顧不上儀態,轉身疾步。
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方,讓她心慌意亂的靜室。
靜室之內,唯餘鬥牙獨坐。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尚有餘溫的杯沿,唇邊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更深了些許。
“大家都有幸福的未來。”
鬥牙端起茶杯,悠然起身。
神社內那片刻的旖旎,如風過無痕,轉瞬即逝。
神殿之中,香火氤氳。
奏子被一群身著緋袢的小巫女們簇擁著,如同眾星捧月。
她神色端凝,步履沉靜地行至供奉神位的紫檀高臺之前。
素手輕揚,玉指結印。
三團流轉著微弱光華的純淨魂光,自她袖中徐徐升起。
如同三顆初生的星辰,散發著柔和而聖潔的氣息。
在殿內氤氳的香火與垂落的光柱間輕盈飄升。
最終安然懸停於那尊俯瞰眾生、散發著煌煌天威的神像腳下。
高臺四周,無形的天庭氣運如涓涓暖流,又如浩瀚星河,日夜不息地縈繞、溫養、滌盪。
這三縷來自異世的巫女之魂,自此便在這森羅神社最神聖之處,沐浴在這浩瀚而威嚴的氣運洪流之中。
犬神神像雙眸彷彿有靈,垂落下更加凝練的淨化光柱,溫柔地包裹住她們。
她們如同沉入時光長河的璞玉,在神性與氣運的交織中,靜待著重綻光華的新生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