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純扶住搖晃的船舷。
指尖觸到的木板黏膩冰冷,彷彿剛浸透海水。
甲板上的黃銅欄杆纏滿墨綠色海藻,海浪拍擊船身的悶響裡。
混著若有似無的華爾茲旋律。
從船艙深處幽幽飄來。
露露的骨翼突然繃緊,髮間鬼火縮成豆大的光點。
“哥哥,這裡好冷。”
她的爪子指向左前方。
月光穿透薄霧,照亮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餐桌。
銀質燭臺的火焰明明滅滅。
映著兩個端坐在那裡的身影。
女人握著高腳杯的手指蒼白如瓷,猩紅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晃盪。
順著杯壁留下蜿蜒的痕跡。
她的黑色長裙拖在潮溼的甲板上,裙襬邊緣已經洇出深色的水痕。
卻依舊保持著舉杯的優雅姿態。
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看,這瓶1942年的波爾多,比我們初次見面時喝的那瓶還要醇厚。”
對面的男人穿著熨帖的燕尾服,領帶卻歪斜地掛在頸間。
指尖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他的目光始終盯著女人握杯的手,喉結滾動著,聲音帶著被海水浸泡過的沙啞。
“安娜,我們該離開了。”
“離開?”
女人輕笑出聲。
杯沿輕輕碰了碰紅唇,酒液沾在唇角,像凝固的血珠。
“去哪裡呢?回到那間擺滿你情婦照片的公寓?還是跳回冰冷的大西洋?”
她突然傾身,猩紅的酒液在杯中劇烈晃動。
“你知道嗎?每次月圓,我都能看見你把救生圈扔給那個金髮秘書的畫面。”
男人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泛白。
“那是意外!船沉的時候我根本找不到你!”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在觸及女人冰冷的目光時軟下來。
“安娜,我找了你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女人緩緩轉動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可我每天都在這船上等你,等了七十年。”
她突然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空酒杯重重砸在桌面,發出刺耳的脆響。
“你聞,這酒裡是不是有海水的鹹味?就像當年我沉入海底時,灌進肺裡的那種味道!”
男人的臉色瞬間慘白,他踉蹌著起身,卻發現雙腳像被釘在甲板上。
女人的裙襬不知何時纏上他的腳踝。
溼漉漉的布料下滲出黑色的黏液,在他的皮鞋上腐蝕出細密的孔洞。
“你看那扇舷窗。”
女人突然指向船身中部,那裡的玻璃裂成蛛網,月光透過縫隙照出裡面的景象。
一個穿著同款長裙的女人正在瘋狂拍擊玻璃。
海水從四面八方湧入。
將她的身影漸漸吞沒。
“每次你說想我,我就會在那裡重新淹死一次。”
女人的聲音輕飄飄的。
像羽毛拂過陸小純的耳畔。
露露突然捂住眼睛,髮間鬼火劇烈顫抖。
莉婭的蝙蝠群警惕地環繞三人。
荊棘王冠泛著冷光。
“主人,他們的時間線在重疊。”
伊露薇的翡翠光紋在指尖流轉,星芒髮卡的光芒將周圍的溼氣驅散些許。
“別碰他們,這些殘影會吞噬活物的時間。”
男人還在徒勞地掙扎,女人卻已經站起身。
黑色長裙拖過甲板,留下一串水跡。
她經過陸小純身邊時,空酒杯輕輕擦過他的鎧甲,留下一道冰涼的白痕。
“新來的客人?”
她的目光掠過三人,最終落在莉婭的蝙蝠群上。
“你們的氣息……和這船上的老鼠一樣新鮮。”
話音未落。
船艙深處的華爾茲突然變調。
尖銳的小提琴聲刺破夜空。
女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漸漸透明,只留下那隻空酒杯滾落在陸小純腳邊。
杯底刻著一行模糊的字跡。
〖1942.4.15,永不靠岸〗
男人的慘叫被海浪吞沒。
當他的身影徹底消散時。
甲板上的餐桌突然變得嶄新,燭火跳躍著照亮空位。
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唯有那隻空酒杯還在微微震動。
倒映著幽靈遊輪駛向無盡深海的航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