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少女仰頭望住夜空：“從今以後，我就叫明月心。”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好名字。”白衣少年側首看她，輪廓被月色勾勒，“給我也取一個吧。”
“……鴻雁其飛，肅肅其羽。你叫沈羽吧。”
“公子羽。”
“什麼？”
“我要叫公子羽。”
“為什麼？哪有人姓公的？”
白衣少年微笑道，“這樣就能常常聽你叫我公子了，多甜。”
——
酒在杯中，杯在手中。
白衣男子把酒面對小窗，窗外有青山翠谷，小橋流水。
一雙手按在他肩上，如此美麗，如此溫柔。
她輕輕地問：“你幾時才下定決心，肯這麼做的？”
“直到我真正想開的時候。”
“想開了什麼？”
“一個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他的手也輕輕按在她的手上。“人活著，只不過為了自己心安快樂。若是連生趣都沒有，那麼就算他的聲名、財富和權力都能永遠儲存，又有什麼用？”
她笑了。
笑得那麼甜蜜，那麼溫柔。
她知道他真的想開了。
現在別人雖然都認為他已死了，可是他卻還活著，真正地活著，因為他已懂得享受生命。
一個人要能真正懂得享受生命，那麼就算他只能活一天，也已足夠……
——
巴蜀，歷來有天府之國的美譽，其中，最有名的門派莫過於唐門。
唐門所在是一個神秘的地方，許多人只知道，那是一個半山腰，而唐門所在這座山的山頂有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名字，——鬼見愁。
從鬼見愁懸崖上扔出一塊石頭，要足足數上十九下才會聽到石落山底的回聲，可見其高，也正是因為這十九秒，尚超過十八層地獄一籌，故而得名。
正所謂落葉歸根，攜妻走到人生盡頭的一代梟雄、曾經的武林第一人公子羽，選擇帶著愛妻的遺體，來到了這裡。
他的妻子明月心，唐藍，曾是唐門千金。
當然，那也只是曾經——自從這個腐朽到骨子裡的宗門傷了她後，他們之間便再也沒有了關係。
這時候，無數道白色的身影，宛如星丸跳躍一般從山腰處朝山頂方向而來，這些身影的主人，年紀最小的也超過了五旬，一個個神色凝重，他們身穿的白袍代表的是內門，而胸前那金色的唐字則是唐門長老的象徵。
唐門內門長老堂包括掌門在內，無一不是已臻化境，只是轉眼的工夫，他們就已經來到了山頂。
外門弟子見到內門長老，只有跪倒迎接的份，但此時，懷抱明月心的公子羽卻沒有動，他只是背對著這些臉色凝重的長老。
在他前方，是鬼見愁。
“你……究竟是什麼人？”唐門掌門唐太嶽老臉上滿是驚魂未定，只因為，對方居然比宗門內絕大多數弟子都要清楚宗門的佈置，若不是對方故意製造動靜，恐怕他們也沒能察覺。
“這麼多年過去，如今的江湖上應該不記得我了吧？”公子羽放下妻子緩緩轉過身來，蒼老的面龐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多年的修心養性，使得他看上去竟然給人有種慈眉善目的感覺。
一邊說著，他輕輕撥弄了一下腰間處一柄用黃綾包著的、鏽跡斑斑的長劍。
“當心！”
幾名唐門長老見狀，也不管對方究竟是何等身份，率先出手，五花八門的暗器盡數從其袖袍下飛出。
咻咻咻——
多位長老同時出手，數十枚淬毒暗器如漫天飛蝗，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朝著公子羽激射而來。
公子羽神色淡然，不慌不忙。他輕輕拔出長劍，挽出一道道絢爛劍花。只見他劍勢大開大合，每一次揮劍，都帶起一片湛藍劍光，彷彿將整片滄海都納入劍招之中。
眨眼間，無數道劍氣縱橫交錯，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劍網。這劍網中，蘊含著磅礴而雄渾的力量，彷彿能將世間一切都碾碎。唐門長老們射出的暗器，一旦觸及這劍網，便紛紛被彈飛，墜落在地，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一眾長老見狀，臉色驟變，他們沒想到此人的劍法竟如此凌厲。
在剛才的短暫交鋒中，公子羽將劍法展現得淋漓盡致。如洶湧的海浪，無堅不摧，且無懈可擊。整個人彷彿與劍融為一體，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這……這怎麼可能！”唐門長老望著依舊屹立不倒的公子羽，臉上滿是震驚與不甘。他實在無法相信，他們這幾人的暗器手法，竟然會被公子羽如此輕易地化解。
公子羽收劍而立，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滄海六合，包羅永珍。你們的暗器雖毒，卻也傷不了我分毫。”他的聲音滄桑且寫意，在山谷中久久迴盪。
“滄海六合？你難道是……沈浪？”
“不……他是……青龍會真正的首領……”唐太嶽一抬手打斷了長老們的話，他終於確認了對方的身份。語氣艱難的道出了曾經江湖中那個禁忌般的名字。
“——公子羽，沈孤雁。”
聽到自己久違的本名，沈孤雁渾濁的眼眸中略微閃過一絲追憶，當他故意使出了滄海六合之後，對方果然記起了他的身份。
“還算有幾分見識。”沈孤雁點了點頭。
“不知……青龍首蒞臨本門，有何貴幹？”唐太嶽臉色逐漸變得難看，唐門曾經就跟公子羽夫婦有過沖突。時隔多年，這尊大神不請自來，恐怕另有所圖。
“我此番來你唐門，不過是帶愛妻落葉歸根罷了。”沈孤雁將地上的明月心重新抱起，“不過，我不會將她葬在你們的祖祠。”
聞言，唐太嶽跟眾長老對視一眼，面上滿是狐疑之色，藏在袖袍中的手卻是緊了緊。
“不必白費力氣，冥河水如今已經不可能再對我有用。”沈孤雁嗤笑一聲，這唐門中人多年來卻沒多少長進，還是老樣子，玩點見不得人的暗器手段。
唐太嶽等一眾唐門高層不為所動，淬鍊了冥河水的暗器蓄勢待發。
“你妹妹說的沒錯，你唐門內外固步自封、虛偽軟弱，要麼手足相殘，要麼沽名釣譽。”沈孤雁搖了搖頭接著譏諷道：“唐門雖為追求武道而不涉江湖恩怨，但卻秉承門戶之見，門規森嚴，不許習練外人的武功。但如此規矩只能使得武功之道走向衰落。”
“我唐門如何，還輪不到你這魔頭評頭論足……嗯？”唐太嶽震怒，正欲出手，卻發現自己等人再也無法動彈。
那是因為，在他們中間，不知何時多了無數條隱晦的銀絲線。
傀儡術！
唐太嶽再也無法保持淡定，沈孤雁是如何習得他唐門傀儡秘術的？
“唐門以暗器、機關獨步武林，更因善使機關傀儡合擊之術，被江湖人稱為半人半影……所謂真正的唐門高手，從不用毒……實際上還漏了一句……”沈孤雁只是輕輕一笑，袖袍下的五指律動。
“那就是——亦從來不需要傀儡傍身，敵人就是最好的傀儡。”
唐門眾人聞言，無不面色劇變，公子羽到底是什麼時候得到他唐門的機關傀儡術書的？
“我曾指夕陽為誓，那日我連累妻子所失去的一切，他日必定替她取回！”沈孤雁白髮飄飄，蒼老的面容上一雙眸子彷彿重新活了起來，一如曾經的少年。
話音剛落，在場的一眾唐門高層皆是雙膝一軟，紛紛朝沈孤雁跪下。
沈孤雁不屑於殺他們，因為在一個活了幾十年的老人看來，當場報仇或許能令人一時愉快，卻絕並非最羞辱對手的方式。
這時，公子羽手中出現了一朵精鐵鑄就的機巧蓮花，共有七色四十九片花瓣。
“七葉蓮華，是結合我妻子的傍身絕技，製作而成的絕世暗器，比起孔雀山莊的孔雀翎也不遑多讓。此暗器施展後循氣運作，形似金繭，隨後更如蓮華綻放，匯成激流，疾射向對手，攻勢迅疾綿密，使人避無可避……”
沈孤雁似乎對自己和妻子隱居後搗鼓出來的這個東西十分滿意，介紹的語氣隱約間有一種自豪感。
“你……”唐太嶽看著眼前的小巧蓮華，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今日，我便用我夫妻二人晚年打造的這個暗器，了卻當年的恩怨吧。”
說罷，沈孤雁催動內力，手中蓮華化作一道紅光向一眾長老激射而出。
叮——
蓮華的爆炸聲，是奇異的，清脆而動人，就像是金玉碰撞時產生的聲音。但就是這麼一聲脆響，卻成為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在這一聲輕響發出的同時，不等唐門眾長老躲避，一團鎏金色的龍捲便已悄然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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