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更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握不住那本薄薄的冊子。
他的嘴唇翕動著,眼中充滿了巨大的茫然與恐懼:“我……我簽過契?可是,我完全不記得……”
林閻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腕,防止他因情緒失控而暴露。
他從指尖逼出一滴殷紅的巫血,滴落在寫著陳三更名字的冊頁上。
血液迅速滲入紙張,那一行行硃砂字跡瞬間扭曲、模糊,隨即,一幕幕破碎的記憶殘影如水墨般在冊頁上暈染開來。
畫面中,一個身穿巡夜司制服、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正是陳三更自己,被人強行按住右手,在一個燃燒著幽藍色火焰的契約上,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契約的最上方,用古老的陰文寫著一行字,冰冷而絕望——“自願續職,永不申訴”。
林閻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一股怒火從胸中升騰而起:“好一個‘自願’!他們用‘焚願潮’這種手段,在簽約的瞬間,將相關記憶連同大部分願力一同焚燒,讓你親手燒掉自己的未來,卻又忘得一乾二淨,只剩下領取陰俸的本能!”
“當——!”
一聲悠遠而沉重的鐘鳴,彷彿從地獄深處傳來,穿透了厚重的牆壁,在地庫中激起陣陣迴響。
三更到了。
話音未落,地庫最深處那扇巨大的銅門,在令人心悸的機括聲中緩緩開啟。
一股比地庫中更濃烈百倍的死寂之氣,如潮水般湧了進來。
一隊穿著老舊巡夜司制服的身影,邁著整齊劃一、僵硬無比的步伐,列隊走了進來。
他們每一個都面無表情,臉上是死人般的灰白,眼眶裡沒有眼球,只有兩團深不見底的漆黑。
他們像是被設定好程式的傀儡,沉默地走向那些書架,準備領取自己的“薪水”。
陳三更的呼吸瞬間停止了。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隊伍最前方那個高大的身影上——那張臉,那個身形,分明就是他自己!
只是更加冷漠,更加空洞,胸前還掛著一塊刻著“值夜長”的玄鐵令牌。
“我……”陳三更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音節。
“站住!”林閻一把拽住他,手臂如鐵鉗般有力,低聲喝道,“他們不是你,他們只是‘被燒剩的殼’!是你的願力、你的執念,被這套該死的體制捏塑成的傀儡!”
說著,林閻不再猶豫。
他從懷中取出一片薄如蟬翼、卻散發著煌煌金光的殘頁,正是那生死簿的殘片。
他將殘頁猛地貼在那本屬於陳三更的泛紅賬冊上,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整個地庫之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以未死者之名,登出所有幽薪賬戶——你們的工資,到此為止!”
話音落下的瞬間,生死簿殘頁金光大放。
那本泛紅的賬冊“轟”的一聲,燃起了詭異的青色火焰。
青焰如瘟疫般蔓延,從這一本賬冊,瞬間引燃了旁邊的一本,再到整個書架,再到地庫中成千上萬本堆積如山的賬冊!
熊熊的青色火焰在地庫中升騰,將所有冰冷的條文、所有的量化收割,都付之一炬。
與此同時,那隊剛剛走進地庫的“守更人”,所有的身影在同一時刻停下了腳步,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下一秒,他們那僵硬的脖頸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齊刷刷地轉過頭,一雙雙空洞漆黑的眼眶,隔著跳動的青焰,盡數聚焦在了林閻的身上。
為首的那個“陳三更”,緩緩抬起了頭,空洞的眼眶彷彿穿透了時空,直視著林閻的靈魂深處。
死寂的地庫裡,只有青焰燃燒的噼啪聲。
那道身影的嘴唇,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微微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