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仁被按在椅子上,胸口的火氣漸漸往下沉,變成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他看著半拉子蹲在地上摳瓷磚縫,六對和四胖站在旁邊手足無措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裡發堵。
這三個都是跟著他在飼料廠幹了很久的弟兄,半拉子手腳麻利,六對和四胖力氣過人,全都是秦淮仁在飼料廠的得力助手。
“行了。地址的事就算了,以後誰來問都不許說。”
半拉子猛地抬頭,眼裡閃著光:“真的?”
“廢話,不是真的還是假的嗎?我不追究了,但是,你們今天誰也別來煩我,不管是廠裡的事還是家裡的事,全給我憋著。行了,滾出去,全都給我滾出去。”
六對趕緊點頭,答應道:“您放心歇著,我保證廠子裡的人今天誰也不來煩你。”
仨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半拉子先開了口:“知道了淮仁哥……不,老闆。”
秦淮仁沒再理他們,轉頭望著窗外。
“走了,走了,都別說話了,快走吧。”
六對拽了拽半拉子的胳膊,又給四胖使了個眼色。
仨人排著隊往外走,半拉子離開時時還回頭望了一眼,看見秦淮仁正對著窗外出神,肩膀比平時垮了些。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外面很快傳來壓低的說話聲。
半拉子的聲音最尖,像根細針似的扎進來:“我就說他變了吧,以前咱在磚窯廠光著膀子喝二鍋頭,他還搶我碗裡的花生米呢。”
六對的大嗓門甕聲甕氣的:“你少說兩句吧,要不是你嘴賤,老闆能發這麼大火?”
“我咋知道那女人是麻煩呢?長得跟畫報上的人似的,說話又軟和,誰能想到,就一個這事情,淮仁哥那麼生氣。”
半拉子的語氣不僅委屈而且還很不服氣。
後面的話越來越遠,混著飼料袋拖動的沙沙聲,漸漸聽不清了。
秦淮仁站起身走到床邊,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累,他往床上一躺,床板發出吱呀的呻吟,倒比剛才的爭吵聲更讓人安心。
窗外的蟬鳴又響起來,一陣一陣的,像臺老舊的風扇。
秦淮仁盯著天花板上泛黃的水漬,那形狀像條魚,他看了三年,越看越像。
以前總覺得這辦公室太小,堆滿了飼料樣品和賬本,現在空下來,倒顯得格外大,大得能把人吞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窗臺上的麻雀撲稜稜飛走了。
秦淮仁閉著眼,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心臟在胸腔裡敲鼓的聲音。
他現在就想著把一切都忘掉,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樣最好!管他什麼大肚子女人,什麼飼料訂單,什麼弟兄情誼,全都不管了。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吱呀一聲,像根羽毛搔在心上。
秦淮仁猛地睜開眼,火氣噌地就上來了。
“我不是說了嗎?今天誰也不許來煩我!”
他騰地坐起來,抓起枕邊的布鞋就要扔過去,卻在看清來人時僵住了,來的人正是跟他情意綿綿的蘇晨。
蘇晨站在門口,白襯衫的領口敞開兩顆釦子,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她手裡提著一袋子紫葡萄,這正是秦淮仁最喜歡吃的水果。
“怎麼?想打我啊?你看你火氣大的,還衝我發脾氣呢,我是買了葡萄來看你的。”
蘇晨走進來,把裝著葡萄的袋子放在了秦淮仁的辦公桌上。
陽光從她身後照進來,給她周身鍍了層金邊,倒比記憶裡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你怎麼來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緊,像生鏽的合葉。
蘇晨走到床邊,說道:“我剛進飼料廠,就聽你的工人說,你才在廠子裡發了大火,我啊跟你關係好,不信邪,所以,我來看看我的秦老闆又跟誰置氣呢。”
蘇晨說著就笑了起來,果然能治癒秦淮仁發脾氣的人,只有蘇晨了。
秦淮仁別過臉,說道:“哎,你不知道啊,讓我生氣的就是我的那個嘴賤的小工人,是我跟他們說了今天誰也不要來翻我的?”
“他們不敢來,可不代表我不敢。”
蘇晨頑皮地笑了,還在跟秦淮仁開玩笑。
秦淮仁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不要意思地說道:“不關你的事,你不是單純來看我的吧,說吧有什麼事。”
蘇晨笑了,說道:“我們秦淮仁大老闆還真是神機妙算啊,什麼都瞞不過你,你說得對,我找你還真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