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汁潑入冰湖，濃得能絞出絲來。
老槐樹的枝椏在風中痙攣，葉片相撞的沙沙聲像極了耳語。
將軍府馬車內。
段屠依舊沒有說話，就如同在東宮時，他只是時刻警惕著，沒有說話。
他雖然很沉默，但是卻也一直觀察姬無妄的表現。
姬無妄的表現讓他覺得很是不可思議，面對咄咄逼人的太子，他卻表現得遊刃有餘，絲毫不慌亂。
段屠近來也聽說過三公子詩才了得，作出四首大作。
但詩才與心性、武力完全沒有關係，段屠這種粗人，可不在意什麼詩才。
所以即使姬無妄有點才華，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值得吹噓的地方。
可今晚姬無妄的表現，卻是讓段屠覺得他很不簡單。
那美人依舊乖巧跪著，即使換了一個主人，她也並未覺得自己能脫離苦海。
在她看來，所有的貴人都一個樣，只是換一個人虐待她而已，沒有任何區別。
這種虐待並不在肉體上，而在心靈上，她的靈魂早已千瘡百孔。
姬無妄隨口說道：“不必跪著，你坐下。”
跪地美人聞言臉上露出些許驚訝之色，她從未想過在主人面前，她還有資格坐著。
這些年只要出現在主人面前，她都是一直跪著，只有視野裡沒有主人才能站起來。
習慣聽話的她倒是也不敢問話，規規矩矩坐在角落，也只敢坐一點點位子。
姬無妄見她如此膽怯，難以想象她究竟經歷過什麼。
他用盡量柔和的語氣問道：“你叫什麼？”
美人回答道：“主人，奴婢沒有名字，您可喚奴婢阿奴。”
段屠覺得這女子實在可憐，想讓姬無妄放她一馬，別再折磨她。
但話到嘴邊他還是嚥了回去，他覺得姬無妄應該不會放過這樣的美人，說了也無用。
卻見姬無妄直接掏出一千兩銀票，遞給阿奴，“拿著，本公子讓段屠送你離開帝京，你自由了！”
段屠用有些詫異的眼神望著姬無妄，他沒想到會是這樣。
阿奴臉上露出茫然之色，覺得應該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眼前也出現幻覺。
她呆愣在原地，並沒有任何反應，如同是一根木頭。
姬無妄的話語，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與想象。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謝過三公子！”
段屠見這丫頭傻愣著，也是替她著急，連忙出聲提醒。
阿奴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出現幻覺，這一切都是真的。
阿奴重新跪倒在地，望著眼前的銀票，嬌軀開始微微顫抖。
這顫抖變得愈發激烈，難以控制！
阿奴的眼淚像是碎裂的玉器，久不見光的肌膚下浮著蛛網般的血管，像冰裂紋瓷器裡凝固的春水。
嘴角痙攣著揚起又墜落，十七層地獄裡開出的笑，被鹹澀的淚澆出複雜的褶皺。
喉間溢位的嗚咽時高時低，像被踩斷頸子的雀兒，在瀕死時忽然記起天空的顏色。
指節死死抵住齒關，卻關不住胸腔裡翻滾的嗚鳴。
馬車外大雪紛飛，阿奴忽然哭得撕心裂肺。
她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能流淚，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流乾。
“對...對不起...主人...我...控制不住！”
阿奴知曉自己失態，連忙道歉，甚至不敢接姬無妄遞過來的銀票。
段屠實在看不下去，拿過銀票塞到阿奴的手中，“快謝過三公子，別說廢話。”
阿奴立刻顫抖道：“多謝...三公子...救命之恩！”
阿奴其實不笨，只是被眼前的場景衝擊到心神，語言和心態都有些錯亂。
這對她來說，和救命之恩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姬無妄將她從十八層地獄撈出，還放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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