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落於棋盤之上,那清脆的聲響,不斷響起。
棋盤之上,黑白二子,縱橫交錯,廝殺正酣,兩父子皆是神情專注,目不轉睛,彷彿這小小的棋盤,便是那浩瀚無垠的天下。
“爹,您這棋術,可是比往昔,要強上太多,兒臣,都有些難以招架。”朱高熾手捻一枚白子,沉吟半晌,方才落於一處,隨即,笑呵呵地說道。
“哈哈,那是自然!”朱棣聞言,撫須大笑,心情,似乎也因此,好了幾分,“你看咱方才這一手如何?”
“妙啊!當真是妙!”朱高熾豎起大拇指,由衷讚歎道,“父皇您這一招殺伐凌厲,氣勢如虹,便如同一柄無鞘的利劍,步步緊逼,直刺兒臣咽喉,若非……若非兒臣反應尚算快上一步,怕是此刻,早已是……棄子認負。”
聽到自己大兒子這番不著痕跡,卻又恰到好處的誇讚,今日,又再次於自家小兒子那裡,撲個空的朱棣,心中,亦是感到幾分舒坦。
他再看面前這個,身形肥胖,面容圓潤,總是帶著幾分憨厚笑容的兒子,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追憶之色。
“說起來,你我父子二人,上一次,能這般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處,對弈品茗,好像……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啪。”
朱高熾落下手中棋子,截斷黑棋一條大龍,方才抬頭,笑著回道:“回父皇的話,若兒臣沒有記錯,應當……差不多,有二十八年了。”
“哦?竟比咱想的,還要……久遠啊。”
“是啊。”朱高熾笑了笑,語氣之中,帶著幾分難言的感慨,“自從……自從有了老四之後,咱們一家人,便也……很久,沒有這般過了。”
朱棣聞言,久久不語。
他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只是將所有心神,都重新專注於眼前的棋局之上。
當棋局,即將終了,勝負已分之際。
朱棣,將手中那枚,本該用以終結棋局的黑子,緩緩放回棋盒之中,轉而,端起手邊的茶杯,細細品一口,方才,用一種平靜無波的語氣,緩緩說道:
“你今日,特意入宮來尋朕,不只是……為了陪朕,下這盤棋吧?”
朱高熾臉上那憨厚的笑容,卻是絲毫未曾停過。
“呵呵,還是……什麼也瞞不過父皇您啊。”
“兒臣此番前來,主要是為了……感謝父皇,若非父皇您上次,暗中遞來情報,兒臣……與瞻基,乃至我東宮閤府上下,怕是……早已是萬劫不復,免過這一大劫。”
“那也是你,足夠果決,當斷則斷。”朱棣淡淡回道,“否則,便是朕想救,怕也……自老四手上,救不了你。”
“不管怎麼說,終究,還是得……謝過父皇。”
“嗯。”朱棣應一聲,“既有主要之事,那……想來,定然還有,次要之事。說說吧,究竟,所為何事?”
他抬起頭,放下手中茶杯,那雙深邃如海的龍目,緊緊地,盯著面前這個,自己最為年長的兒子。
這天下間,最為了解他這四個兒子的,不是與他同床共枕數十載的皇后徐妙雲,而是……他這個父親。
為了他心中那個,更為宏大的佈局,為了……能讓他那位神仙般的四子,於日後,能生出幾分,承繼大統之心,他這三個年長的兒子,便一直,被他,當做是棋子,按照他所鋪設的道路,在前行。
在錦衣衛的幫助之下,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於暗中,所培植的每一分底蘊,他朱棣,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他家老大,外表看似憨厚仁德,然,其內裡,卻是一片漆黑。
其心狠手辣,殺伐決斷之處,更是完美地,繼承自己的衣缽。
這一點,便是老二的驕橫,與老三的陰險,亦是……遠遠比不過。
他今日前來,絕不可能,真的只是為了,道一聲謝。
朱高熾,看著自家父皇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心中,亦是暗自一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自椅上站起,對著朱棣,躬身,行一個大禮,隨即,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開口說道:
“父皇,兒臣……想退去這太子之位,將其……還於四弟。”
“這多年,四弟不在京中,兒臣,不過是代其,看管這東宮之位,如今,他既已歸來,這太子之位,亦是時候……物歸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