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釋說:‘我到這裡來,是為了給一位朋友上祭日墳。今天是初九,他的祭日在初七。我本該早兩天來的,可偏偏遇到了一件麻煩事,所以才推遲到了今天。正因為我遲來了兩天,所以才能遇到正在上吊的你,這難道不是上天讓我來救你嗎?’
我覺得他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就問他:‘你的朋友葬在這裡嗎?’
他帶我來到一個立有無字碑的墳墓前,說道:‘就是這裡了。你看,這邊燒化紙錢留下的灰燼,尚未被風吹去;酒菜擺放整齊,也還沒有被野貓野狗糟踐過。真的就是天意,要是我早來或者晚來一刻鐘,都會與你錯過……’
我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再晚些時候來,這樣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幫我收屍——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說道:‘真的就非死不可嗎?’
我點了點頭,哽咽著說道:‘我已經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了。在意我的人都死掉了,不在意我的人都把我當異類看待。我身處紅塵中,卻被隔離在了世界之外。我沒有遠大的抱負,只想像絕大多數普通人那樣能有一個家,一個能夠為我遮風擋雨的家,可這對我來說,真的好難啊!’
他說:‘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就放棄,實在太不應該了。你要知道,老天爺不讓你死,一定有它的道理。好好活下去吧,你的路還很長,不該在這裡終結。’
他這番話說得很溫柔,很像是出自大姐姐之口,可他到底不是大姐姐。我心裡莫名湧起一股怒火,衝他喊道:‘你說得輕巧!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你瞭解我嗎?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就在這裡說風涼話!要是還有別的路可走,我會選擇上吊嗎?你不該救我的!像我這樣的怪胎、異類、剋星,就不配活著,就該死!’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這讓我愈發惱怒。我突然像瘋了一樣,把身上穿的衣服全部扯碎,然後張開雙臂,將自己的身體完全展露在他面前,然後說道:‘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救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我不男不女,是一個怪物,哈哈!盡情地嘲笑我吧!盡情地羞辱我吧!哈哈!’
他看著發瘋一樣的我,眼中滿是同情之色。他解下披風,給我披上,還說道:‘這裡風大,彆著涼了。’
我一把扯下披風,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幾腳,然後哭著衝他喊道:‘你為什麼不嘲笑我?你為什麼不羞辱我?你們人類不都喜歡排斥異己嗎?就因為我生來異常,你們就喊我剋星,把所有的人的死都怪在我頭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說話啊!你啞巴了?!’
他蹲下身,撿起披風,拍掉上面的泥土,又給我披上,然後將我抱住,用像大姐姐那樣輕柔的語調在我耳邊說道:‘對不起,我代表世人向你道歉。你並沒有錯,錯的是我們,是這個世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哭得不能自已。
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無聲地安慰著我。
那一刻,好像連風都變得溫柔了。我不著寸縷,但渾身上下都被暖意包裹著,感受不到一絲寒冷。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可言說。
他帶我離開亂葬崗,來到南面一處山崖邊。那裡視野開闊,遠處閃爍著幾點燈火,應是村子裡尚未入眠的人家。
他負手立在崖邊,望著遠處那幾點燈火,說想要了解我,我就把自己的過去講給他聽。他認真聽完了,又問我將來有什麼打算?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轉過身來,看著我說:‘既然你已無處可去,那要不要跟我走?’我問他去哪兒?他說想要建立一個新世界,一個沒有歧視,沒有飢餓,沒有戰爭,大家都能夠相親相愛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