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樓生活的那幾年,我認識了很多新朋友,但能夠互訴衷腸的,只有大姐姐一個人。她知道我的過往,也知道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但她並沒有嫌棄我。
每逢雷雨天,她就會抱著被子跑到我的房間裡,說她害怕打雷,想要跟我一起睡。等進了被窩,她就會像個小孩子一樣,突然從後面抱住我,把臉埋在我的頭髮裡,然後笑著說道:‘抱著歡歡睡覺真是幸福呀!’
其實,大姐姐並不害怕打雷。真正害怕打雷的是我。老光棍死的那天,狂風大作,雷雨交加,令人印象深刻。以後每逢陰天,我就會忍不住去想,上天是不是又想從我這裡奪走什麼?如果只是下雨,那還好;可要是雷雨交加,我就會心生恐懼,身體也會不由自主地戰慄。
大姐姐是個細心而又體貼的人,她就是注意到了這一點,才會以害怕打雷為藉口,抱著被子來跟我一起睡。她這一舉動,不但消除了我對雷雨天的恐懼,還讓我有了一種被人在意的感覺。你有過這樣的感覺嗎?如果有,那你一定是個幸福的人。
大姐姐遇害後,我哭得不能自已,大家都勸我節哀,要向前看,然而他們不知道,我失去的不只是大姐姐一個人,而是整個世界。
我再一次被隔離在了世界之外。
在別人看來,我年輕、漂亮、會彈琴,又深得老闆賞識,前途一片光明,所以大家都很喜歡我。可如果他們知道了我的底細,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嗎?我想應該是不會的。排斥異己是人類的天性,而我恰恰就是那個註定要被排擠的異類。所以,直到成年,我僅僅只遇到了三個明知我是異類,還願意接納我,關心我的人。然而,這三個人都已不在了,我又變成了孤家寡人。
有人曾問過我,你知道人生中最絕望的事是什麼嗎?他自己回答說:‘莫過於環顧周身,無一人可語心。’我搖了搖頭,說道:‘不對,人生中最絕望的事,莫過於環顧周身,四面皆敵,八方楚歌。’
當年項羽被圍垓下,眼見虞姬自刎,卻無能為力,我又何嘗不是這樣?
我表面上光鮮亮麗,深受大家喜愛,實則很像一個混進敵營的細作,必須時刻小心隱藏身份,一旦暴露,立即就會遭到身邊人的圍攻……
明明大家都是母親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們可以光明正大地活著,而我卻只能藏頭掩面,苟且偷生……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像我這樣的異類,是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獨自長久生存的。我需要尋找一個新的依靠,一個像大姐姐那樣不嫌棄我,又在意我的人。我不會只讓對方單方面付出,只要他不嫌棄我,又肯把我放在心上,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甚至為他去死。
就是懷著這樣一份渴望,我又遇到了張公子。那時,他還只是一個窮書生,常年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衫,揹著一箇舊書箱,靠賣字為生。他的字寫得極好,但卻很少有人買。一來他無名;二來字不能當飯吃。窮人只會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怎樣填飽肚子,根本沒心思去欣賞筆墨字跡;有錢人倒是有這個雅興,但他們中意的是那些有名氣的大家,誰會買一個落魄書生的字張掛在家中呢?
我們本不是一類人,按說是沒可能走到一起的,但上天的安排誰又能預料得到呢?
那年初秋時節,我帶著一個丫頭去裁縫鋪取先前訂做的衣裳。因為剛從老闆那裡得了嘉獎,心情愉悅,沿途與丫頭說說笑笑,追逐嬉鬧。然而,在路經一家酒樓時,我不小心撞到了從裡面走出來的趙衙內。
趙衙內是個紈絝子弟,行事驕橫跋扈,無事尚且生非,何況被人當街撞了,自是不肯罷休的。
他一把將我揪住,舉起扇子便要打。可當他看到我的臉,卻又將舉起的扇子放下,鬆開手,笑著說道:‘我當是誰身上這麼香,原來是歡歡姑娘。上午去倚翠樓喝茶,我還聽你彈琴了。剛才我還在想,要找誰牽橋搭線,跟歡歡姑娘認識一下呢?不想就在這裡遇見了,真是緣分啊!歡歡姑娘,我與這家酒樓的老闆是好朋友,你要不要跟我進去喝一杯?我請客。’
我見他滿身酒氣,目光還到處亂瞟,十分無禮,就委婉地拒絕了。他不依不饒,非要請我喝酒。我不肯去,拉著丫頭要走。他生氣了,一把將我拉住,抬手便扇了我一記耳光,還罵道:‘你這臭婊子,不過是個賣藝的,還真當自己是角了?小爺我請你喝酒,是賞你臉面,別不識好歹!拉走!’他身後那幾個隨從立即圍上來,把我往酒樓裡拽。丫頭上前阻攔,被他一腳踹在地上,口裡哼哼唧唧的,半天沒掙扎起來。
我就哭著求放過,他冷哼了一聲,說道:‘把小爺伺候舒服了,自然放你回去;若再這般不識趣,休怪我不客氣!’我知道他有強搶民女的經歷,心想要是被他拉進去,那還得了?
我沒辦法,只好向圍觀的人求救,可他們有的低下了頭,有的在嘆氣,有的露出了愛莫能助的神情,還有幸災樂禍的咧著嘴在那裡笑……
那麼多人圍在那裡,竟無一人幫忙,真令人失望啊!我放棄了抵抗,任由他們把我往酒樓裡拖拽。
這時,張公子揹著舊書箱,從人群中擠出來,指著那幫隨從大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民女,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
他知道趙衙內是主使,便上前去跟他講道理,論禮法。趙衙內眯眼瞧著他,冷笑不止。等他說完,趙衙內拿扇子一指,喝道:‘給我打!往死裡打!’那幾個隨從立即撇下我,去圍毆張公子。
我見張公子被打得滿地打滾,就拼命大喊:‘快人來人吶,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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