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禮喉結微滾,指尖無意識攥緊了身側的衣料,那雙眼底翻湧的情緒像是被按捺到極致的浪潮,沉默幾秒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很愛,深愛。”
卿意瞳孔驟然一縮,指尖下意識蜷了蜷,連呼吸都漏了半拍。
她望著周朝禮那雙仍翻湧著複雜情緒的眼,喉間像堵了團軟棉。
卿意不曾想能得到他如此的回應。
竟真的從他口中聽到了最直白的回應。
話音落時,他垂了垂眼,避開她的視線,語氣又沉了幾分,像是在對她坦白,更像在自我剖白:“也不配愛。”
卿意看他,“那若你一切計劃失敗,我與女兒去世,你也一意孤行不願告訴我嗎?”
周朝禮眸色微凝。
“你總這麼問我,可你問的一切不是事實。”
卿意故意發顫,心頭更緊,“所以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還會這樣選。”
周朝禮看她,眸色深沉,他沉默了好半晌。
最終,他嗓音沉沉的。
“卿意,是我沒得選。”
卿意忽的心頭一鬆,閉了閉眼。
轉身就離開了。
周朝禮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眸底情緒深濃。
下一秒。
姜阮推開門時,正看見周朝禮坐在那道線的陰影裡,指尖夾著的煙燃到了盡頭,灰燼簌簌落在黑色西褲上,他卻像沒察覺。
聽見動靜,周朝禮才緩緩抬眼,眼底是常年不散的青黑,連目光都帶著一種久病後的鈍感,像是隔著層霧看她。
姜阮將手裡的病歷本往桌上一放,塑膠封皮與木桌面碰撞,發出一聲輕響,打破了滿室的沉寂。
“你做了很多選擇。”姜阮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視線落在他面前攤開的檔案上——
那是卿意舅舅下週手術的術前同意書,監護人簽字處已經落下了周朝禮的名字,字跡力透紙背,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看著是獨斷專行,實際每一步都是為了她們好。可卿意呢?她恨你。”
她頓了頓,聲音沉了些:“你們之間早就不可能了,這樣耗著,對你的抑鬱症沒有半點好處。”
周朝禮終於動了動,將菸蒂按進菸灰缸,動作慢得像在拆解一件精密儀器。
他抬眼看向姜阮,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彷彿兩人談論的不是他的病情,而是陌生人的生死:“我從來沒有說過要治好。”
姜阮的指尖蜷了蜷,心頭湧上一股無力感。
她認識周朝禮十年,從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創業新貴,她看著他一步步把自己逼到懸崖邊,卻連拉一把的力氣都沒有。
“你到底想怎麼樣?”姜阮的聲音裡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急,“上週你吞了半瓶安眠藥,若不是我發現得早,你現在已經……”
“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周朝禮打斷她,語氣依舊平淡,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我活著,不過是為了給她們母女鋪好路。等舅舅的手術成功,等一切完成,我自己走。”
姜阮猛地攥緊了手,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上週在醫院,周朝禮躺在病床上,手腕上還留著輸液的針孔,卻還在跟律師影片,敲定卿意的信託基金條款。
那時她就該明白,這個人早就把自己的生死拋到了腦後。
“你千千萬萬次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
姜阮的聲音有些發啞,她想起他病歷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
失眠、幻聽、自殘傾向,每一條都像一把刀,“可你始終放心不下的,還是她們,對不對?”
周朝禮沒有回答,只是轉頭看向窗外。
“她未必領情。”姜阮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你替她安排好一切,在她眼裡或許只是你自以為是的掌控。”
“她會恨你替她決定專業,恨你……把她的人生綁在你身上。”
周朝禮垂眸,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裡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去年他試圖用刀片劃傷手腕時留下的。
他輕輕摩挲著那道疤痕,語氣輕得像一陣風:“我不奢求什麼。”
他從來沒指望卿意能原諒他,更沒指望她能懂他的苦心。
他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能有一個不用為生計發愁、不用被病痛折磨的人生——
哪怕這份人生裡,沒有他的位置。
姜阮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又氣又疼:“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
她一直以為,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是並肩同行,是彼此支撐。
可週朝禮的愛情,卻像是一場自我犧牲的獨角戲,他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嚥了,把所有的好都留給對方,卻連一句“謝謝”都不奢求,甚至做好了被憎恨的準備。
周朝禮忽然嗤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帶著幾分自嘲,幾分疲憊。
他抬眼看向姜阮,眼底是看透世事的淡漠:“對大部分人而言,愛情就是一條拋物線。”
他頓了頓,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像是在描繪那條看不見的曲線:“相遇是起點,心動是上升,結婚是至高點。”
“可一旦過了那個最高點,剩下的便是一路下坡,柴米油鹽磨掉熱情,爭吵冷戰消耗感情,到最後,只剩下一地雞毛。”
姜阮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認,周朝禮說的是對的。
現實裡的愛情,大多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可她還是不甘心:“那你和卿意呢?你們甚至還沒到所謂的‘至高點’。”
“於我和卿意,也適用。”
周朝禮的聲音沉了下去,“她的恨,就是這條下坡路上的石子。”
他知道,卿意對他不是沒有過好感的。
那年卿意高考失利,躲在房間裡哭了整整一天,是他陪著她,給她講自己創業時的失敗經歷,給她重新制定複習計劃,陪她熬過那些難熬的夜晚。
那時卿意看他的眼神裡,是有光的。
可後來,一切都變了。
“我累了。”周朝禮忽然說,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我撐不了多久了。”
他最近的失眠越來越嚴重,常常一整夜都合不上眼,耳邊總是響起各種嘈雜的聲音,有時是卿意的哭聲,有時是自己內心的嘶吼。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已經快到極限了。
姜阮看著他眼底的絕望,心裡一陣發酸。
她想再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只能看著周朝禮重新拿起桌上的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臉模糊不清,只剩下眼底那抹化不開的沉鬱。
房間裡又恢復了沉寂,只有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像是在倒數著什麼。
陽光慢慢移動,那道明暗交界的線漸漸爬上週朝禮的膝蓋,卻沒能照亮他眼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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