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儼然是音樂的形式與情感之爭,音樂究竟是數學排列的精密結構,還是純粹的情感載體?
這實在是一個尖銳而又矛盾,深邃卻宏大的辯題。
沒有一定的音樂技術深度和情感濃度以及思想高度,還真回答不來。
林曉謙正是瞭解容羨寧,才選擇了這樣一道辯題。
這孩子平時太密封自己了,只有音樂是唯一的出口,他也想趁此機會探探這孩子的音樂邊界在哪裡。
是曇花一現的庸才還是永恆燦爛的天才,他很期待。
舞臺陷入黑暗,一束追光打在舞臺中央的少年身上,一襲白衣的少年讓人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行字。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少年面如冠玉,氣質卻是矛盾的,既有如雪的清冷,又有如玉般的溫潤,一雙黑眸彷彿潛藏著數不盡的故事,卻在斂眸間一切歸於平和。
少年所在的方向,便是追光永遠的定位,那是天生璀璨的星光,目之所及,便是焦點。
“這是一道直指音樂心臟的辯題,數學的必然、還是情感的偶然?這並非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題,而是一個揭示音樂為何能如此獨特地撼動靈魂的謎題,請允許我,以一個畢生與音符為伴的探索者身份,嘗試解開這個謎團。”
少年嗓音清冽,如雨後的清泉,一瞬間似能掃清聽者所有的疲憊與浮躁。
加之那從容不迫、舒緩溫潤的嗓音,不知不覺中將觀眾拉入他的世界。
那阿茉坐在觀眾席,沉默的望著舞臺上光芒萬丈的少年,鏡片後的眸光中複雜的情緒在飛快的閃爍。
少年在舞臺上走動,那一束追光始終追隨著他,形影不離。
他走到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前,手指輕輕的撥動琴鍵,清脆的琴音流瀉而出。
燈光下,少年面對觀眾的一半側顏流露出無盡的溫柔。
“我記得我手指第一次笨拙的觸碰琴鍵,是在我四歲那年,幼兒園老師的電子琴發出的不成調的聲音,當時吸引我的並非那些看不見的頻率比例或震動公式,是聲音本身——它像一道光,照進了我懵懂的情感世界,一個簡單的C大調和絃,就能讓我感到莫名的溫暖和安心,一段小調旋律,會在我心中勾勒出朦朧的憂傷,那一刻,音樂於我,是純粹情感的偶然邂逅,是心靈對聲音最直接的、不講道理的回應。”
少年的娓娓道來給予聽眾無限的想象空間,沒有人走神,專注沉浸於少年編制的音樂世界。
“然而,當我開始學習音樂的語言,那扇“必然”的大門才真正向我敞開。”
接下來容羨寧用紮實的音樂理論與歷史知識,體現“數學必然”的認知,然後又以創作/演奏的親身體驗,闡述“情感偶然”的不可替代性。
他坐在鋼琴前,手指落於琴鍵上,如一隻蝴蝶輕輕的落於盛開的鮮花之上,靈巧之美無與倫比。
一段即興的音樂,完美展現了樂句在數學精確演奏與情感驅動演奏下的微妙差異。
樂譜上的音符是固定的,但每一次的演奏都是獨一無二的,指尖力度的毫釐之差,氣息的微妙控制,一個彈性速度處理的時機選擇,甚至演奏廳裡一根針落地的寂靜,所有這些偶然的因素,都被演奏者當下的情感狀態所吸收、放大,最終塑造出不可複製的音樂瞬間。
少年迴歸舞臺中央,從容的論證:“必然是音樂的骨骼與血脈,偶然是音樂的靈魂與呼吸,音樂之所以偉大,正在與它完美的融合了這兩種看似矛盾的特質,它像數學一樣嚴謹深邃,探索著宇宙和諧的奧秘,又像情感一樣自由奔放,訴說著人類靈魂的孤獨、渴望、狂喜與悲憫,它既是我們對世界秩序的理解和模擬,也是我們內心最直接最純粹的表達。”
“因此音樂的本質,既非純粹的數學必然,也非孤立的情感偶然,它是被數學託舉的情感,被情感點亮的數學,這、正是音樂不朽的魅力所在。”
少年的目光望向遙遠的方向,似在凝視著一個人。
“正如此刻我心跳的頻率遵循斐波那契數列,但震源永遠在情感的地核。”
情感的餘韻猶如看不見的地震,世界天旋地轉,萬物震盪。
少年彎腰九十度鞠躬。
反應過來的觀眾席瞬間爆發激烈的掌聲,山呼海嘯,幾乎要將舞臺上的少年淹沒。
林曉謙難掩震驚,但很快又欣慰的笑開來。
天生的細膩情感,與廣博的知識儲備,展現了容羨寧超越技術層面的深刻思考能力,結局又將音樂的本質提升到理解宇宙,表達人性的高度,體現出這個少年宏大的藝術視野和對音樂的終極敬畏。
他真的是一個天才。
就算不去做音樂,以後無論做哪一行,這樣的思想深度,註定永遠是望塵莫及的天才。
尤其結尾那一句,很有餘韻,像一種無聲的表白。
天才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