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這樣。
雖然並不認同祈雪這種將一切責任歸於她自己的態度，但現在並不是糾正這個問題的時候。
無論如何，星榆的目的算是達成了。
直到祈雪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星榆才開口:“我想再問問你邊區互助聯盟的事情。關於你簽訂的那份‘契約’？”
祈雪低垂著頭，手指在衣角處來回摩挲。
“嗯，我會告訴你的……但是，我真的不瞭解多少。”
“其實……這事要從更早之前說起。”她的聲音有些發澀，“就是你第一次生病的時候。”
“那會兒我們還在更遠的荒原裡。到處都是廢墟，什麼吃的都找不到……
“然後你就突然發起高燒。整夜整夜地咳嗽，身子燙得嚇人。我給你喂水，你連水都咽不下去……”
“看著你那樣，我害怕得要命。我一直跟你說要永遠在一起，可是那時候我、我真的以為你要死了。”祈雪的聲音哽咽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我不敢再看下去，我就、就逃走了……”
“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的。我真的不該……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再看著誰在我面前……”
她沒能說完這句話，又低下了頭。
“但是……那天的荒原上，除了我們，還有別人。有兩個人抓住了我。
“當時我以為一切都完了。我想，這就是丟下你的報應吧。但是，她們沒有殺我……甚至，給我提供了機會。”
“只要我幫她們找到‘零件’，她們就能保證我們有吃的、有穿的，還能住在安全的地方。只要我去幫他們，就有辦法治好你。她們會提供……前文明時代的藥。”
“我當時想，如果能救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我問她們是誰，她們說是……九芒。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她們讓我在一張紙上寫名字。我不認識字，她們就教我寫。然後就帶我們來到這裡——邊區互助聯盟。”
這句話說完，祈雪突然抬起頭看向星榆，眼神裡帶著某種急切：
“這裡確實比以前好多了，對不對？至少…至少有吃的，有住的地方……你也……一直活著……
“只是我現在每天還要出去，找那些她們要的東西。就是那些在荒野上掙扎的……零件。
“我知道這些東西很重要，因為每次我找到了，她們就會給錢。有了錢，我們就能在這裡生活下去，你也能繼續……繼續好好的……”
說到這裡，祈雪的聲音突然哽住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其實……如果你想告訴別人這裡的事情，大概也會突然說不出話。當初九芒的人說這是‘契約’的一部分……”
她說得很慢，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挑選詞句，又像是在試圖理清某些混亂的記憶：“抱歉，星榆。我、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我……”
話沒說完，她又陷入了沉默。
她的目光落在星榆身上，又飛快地移開。
良久，她才輕聲說：“至少你還活著。只要你活著，什麼都……”
說完這些之後，祈雪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星榆的反應。
星榆垂眼看著祈雪掐得發白的指節，心中湧起一陣難以名狀的情緒。
之前她就想過，為什麼祈雪生活在最外環的地方，卻能夠交得起這麼一筆昂貴的保護費。
她一直看得見，祈雪的資訊裡有一條是她的職位——“零件回收員”。
九芒提供的報酬看似優渥，足夠支付她們在這裡的生存費用。
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或許這真的稱得上是難得的機會。
但是在她眼裡……根本就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如果在更外側的廢墟中還有“會動的零件”，很可能是在這個世界當中並不常見的產物。
或許是前文明，又或許是不知道哪裡來的更高科技……
總之，在這個世界當中絕對不是常見的東西。
九芒看似慷慨地提供了工作和薪水，但實際上，這些報酬和那些零件的價值比起來很可能根本就微不足道。
祈雪每次領到的報酬，幾乎都在瞬間被各種費用榨乾——
保護費、必需的食物、勉強夠用的生活用品。到最後，她們手裡永遠只剩下剛好能維持下去的那一點點。
祈雪不得不一次次冒著生命危險去尋找更多零件，只為了能繼續支付這些永遠付不完的費用。
即便如此，祈雪還在感謝九芒給了她們這個“機會”。
多麼諷刺。
她們被困在這個看似寬鬆的牢籠裡，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合同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枷鎖，將她們牢牢釘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她們只能更加賣力地為九芒工作，還要對九芒的慷慨和互助聯盟的保護感恩戴德。
在她們眼中，能有這樣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卻不知這份“恩賜”正是將她們永遠禁錮在此地的枷鎖。
這是一個完美的迴圈。
人們越是掙扎求生，就陷得越深，直到再也無法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