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具在現實中停留了太久的、早已死去的殘軀，終於，迎來了它最後的時刻。
他微微地，鬆了一口氣，心中，竟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安寧。
至少，那三處密密麻麻地，籠罩在整個文明之上的死亡陰霾，都已被他，一掃而空。
他終於可以了無牽掛地，尋求那永恆的寂靜了。
他緩緩地，轉過身，將最後的目光，投向了自己最得意的、也是此生惟一的弟子。
“露雅……”他的聲音，不再有死神的威嚴，重新變回了那個蒼老而溫和的智者。
“珍惜你所擁有的那份……‘情感’。”
“那，是你最寶貴之物。”
聽到這話，露雅那雙自始至終都保持著絕對冷靜的幽藍色眼眸，不由地，微微垂下。
她沒有流淚，甚至連表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但她那一直緊握著的、彷彿要將整個世界都凍結的雙手，卻在這一刻，不自覺地，緩緩鬆開了。
她的內心，忽地，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語的空茫。
也就在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為之一怔。
就見一片龐大的、充滿著絕對黑暗與永恆寂靜的“海洋”，毫無徵兆地，從虛空之中，浮現而出。
一種極致的、源於生命終點的壓抑感，如無形的潮水，淹沒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
它，是如此的宏偉。
其範圍之廣，近乎遮蔽了小半個星界。
所有能觸及到規則層面的強大存在，都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這片區域，看到了那壯觀而又令人敬畏的一幕。
——死海，親自降臨了。
它，前來接引，它最看重的眷者。
伊奧尼斯那已然衰敗到極致的身軀，在這片黑暗之海那不容抗拒的吸引下，緩緩地、不可逆地，升起。
沒有痛苦，沒有掙扎，只有迴歸。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他曾留戀、曾守護、也曾為之疲憊了一生的世界。
隨即，他那衰敗的、屬於“生者”的凡軀，便在升入死海的半途之中，寸寸消解，化為了最純粹的、不帶任何雜質的死亡本源。
而他那屬於“死神”的靈魂，則在那片無盡的黑暗海洋之中，緩緩地，沉入。
就如同一滴墨，最終，融入了整片墨海。
死神的靈魂，被他真正的歸宿——死海，親自收割。
當死海那宏偉，令人敬畏的景象，緩緩從星界隱去。
駐地之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伊奧尼斯那最後的神蹟，以及他最終逝去的巨大悲涼之中。
而洛恩，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他的情緒難以言喻。
震撼嗎？當然。
那位一直以來，都如燈塔般存在的智者，其真正的力量，竟是如此的宏偉。
但緊接著，一股更為沉重的“無力”，便將他古井無波的新，緩緩淹沒。
如果……如果自己能再強一些，強到能夠面對那十三位八階強者，伊奧尼斯，又何至於此？
歸根到底，是伊奧尼斯，用他自己的生命，換來了所有人的……包括他自己的，一線生機。
這份沉重，讓他的心靈，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空茫。
伊奧尼斯最後對露雅的教導，彷彿也在他的腦海中迴響。
而也就在這份“空茫”之中，他那剛剛才獲得的那“虛無之力”，竟開始自行成長，壯大。
原來……這，就是“虛無”的感覺嗎？
因為不可避免的“失去”，而令內心，變得愈發空落，愈發……虛無。
在這一瞬間，洛恩忽然對這種力量，產生了一股源於靈魂深處的、強烈的排斥。
難道，自己所選擇的“守護之路”，其最終的代價，就是要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去習慣這種“失去”，去接受這種“不可避免”。
最終，讓自己的心，也變得和這力量一樣，空洞、漠然嗎？
不！
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堅定的念頭，在他的心底，轟然炸響！
縱使這種力量，從此停滯不前，他也絕不要，再“接受”任何形式的失去！
還有第三條路！
一定還有第三條、更為困難的“虛無之路”！
不是為了“虛無”而捨棄一切。
也不是在“守護”失敗後，被動地接受虛無。
而是——
縱使內心將因此而飽受折磨，縱使靈魂將因此而沉淪於痛苦，也要拼盡全力，去挽回一切！
無論代價多麼沉重，無論過程多麼困難。
由他，來承擔這一切！
而非麻木地、漠然地，去接受那所謂的、不可避免的“命運”。
在領悟了“虛無之力”的起始，洛恩終於徹底明晰了最適合自己的道路……
並於此刻，予以了最堅定的、永不回頭的——
修正！
那份源於偉大存在逝去的巨大悲涼，卻依舊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露雅靜靜地，看著伊奧尼斯消失的方向，那雙幽藍的眼眸中，一片空茫。
她完成了老師最後的期望，她駕馭了那顆死亡之心，她，變得更強了。
這本該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可她的心中，卻感覺不到任何一絲一毫的……情緒。
她有些迷茫，自己竟首次……為人生的方向所迷茫。
就在這時，一具溫暖的胸膛，輕輕地，將她擁入了懷中。
洛恩什麼也沒有說。
他只是，將她輕輕地堅定地，將她抱在懷裡。
為她，撐起一片可以暫時卸下所有堅冰的依靠。
他能理解露雅此刻的感受。
而也正是在這一刻，他更加堅定了自己所選擇的那條路——去承受，去揹負。
將來，這一切的痛苦與迷茫，都將由他，一個人來承受。
露雅的身體，微微一僵。
隨即，那份深藏於絕對零度之下的、最柔軟的核心，不自覺地輕輕觸動了。
她輕輕靠在洛恩的肩頭。
一滴晶瑩的、閃爍著冰晶光澤的淚珠，從她那長長的睫毛上，緩緩滑落。
那滴淚，在離開眼眶的瞬間，便已然凍結。
在她那白皙如雪的面容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無法融化的冰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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