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們將溼漉漉的衣物和滿是淤泥的鞋子稍加整理,將滿是泥水的髮髻整理好,開始整軍。依舊有大量的兵士從暗道之中進來,但已經是最後的幾百人了,大部分的兵馬都已經進來。玄武池岸邊的狹窄堤壩上,三千多兵馬已經毫髮無損的潛入城中。對於慕容青而言,計劃至此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慕容青眯著眼看著玄武池南邊的方向,那裡是通向北城的入口。慕容麟的記性很好,他畫的圖形一點也不差。在進入城中之後,經過靠近城牆一側的堤壩,他們要從南邊的一條道路進入北城之中。那條路現在看起來似乎有些狹窄。一側是城牆,一側是高大的土堆。不過,這沒什麼,因為過了那裡,便是鄴城北城的官署街市,正是自己的目標所在。
“全體聽令,即刻行動。進入北城之後,兵分兩路,一路東一路西,見人就殺,見屋便燒,動靜越大越好。”慕容青緩緩抽出腰間長刀,沉聲喝道。
全體燕軍精銳低聲應諾,沿著堤岸向著南側衝去。數百步的距離很快到達,最前方數百兵士已經衝到了土臺一側。但下一刻,從土臺上方冒出無數的黑影,弩箭破空之聲令人膽寒,無數的箭支鋪天蓋地的兜頭澆來,奔在最前方的數百兵士慘叫著中箭倒下。此刻,喊殺聲才從四面八方響起,火把的光亮也在土臺上方和西城牆上顯現。
不知有多少敵軍正嚴陣以待。箭雨也從土臺上,城牆上往下激射。所有入城的燕軍兵馬都在城牆的射擊範圍之內,只是他們之前並沒有發動罷了。他們早已埋伏在了城牆上和土臺上,此刻箭雨瓢潑,將下方所有的燕軍兵士籠罩。
數千燕軍地形此時處於極為尷尬的位置,他們所處的正是玄武池和城牆之間的長條形狹窄堤壩位置。東有玄武池,西有城牆,北邊也是城牆,唯有南邊一個出口,還被土臺上的弓箭手所封鎖。一瞬間,他們全部成了活靶子。
慕容青在後方驚愕駭然,對方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他不知所措。但他迅速做出了反應,大聲下令:“貼著城牆內側死角,躲避弓箭。”
這確實是躲避城牆上弓箭手打擊的手段,起碼有死角可以利用。但是這只是權宜之計。因為城牆上有大量的滾木礌石可用,主動靠近城牆是極為危險的行為。不過慕容青所需要的便是短暫的調整時間,讓兵馬躲避打擊,評估局勢。
慕容青迅速做出了判斷,對方顯然已經察覺了己方的意圖,城牆和前方土臺上的兵不少。此刻要麼不顧一切猛攻衝出,要麼便原路退回。
眼下雖然死傷兵馬不少,但還有兩千多兵馬在手。此刻退回,慕容青心有不甘。對方的兵馬其實並不能互相呼應,因為城牆上的敵人無法成為阻攔的兵力,只要突破土臺位置,便可衝入北城街市之中,同時擺脫眼前的窘迫境地。
和幾名將領迅速的商議之後,慕容青下達了猛衝出去的命令。兩千多兵馬聚集在城牆內側,沿著城牆往南猛衝。城牆上的弓箭手進入射擊死角,他們只能往下亂砸重物。但城下的燕軍順著城牆往南猛衝,滾木礌石收效甚微。
兩千多兵馬幾乎沒受什麼損失便再一次衝到了土臺左近的路口。土臺上的敵人箭如雨下,猛烈打擊燕軍。但慕容青嚴令兵馬猛衝,不惜一切代價。因為只有突破此處,方有生路。
精銳兵士果然不同凡響,儘管箭雨瓢潑,不斷的有人倒下。他們還是衝過了箭雨的洗禮,衝到了土臺西側的路口位置。部分士兵已經開始向著土臺上猛攻,意圖殲滅對方弓箭手,佔據有利地勢。
然而,就在此刻,前方路口處戰馬嘶鳴,馬蹄雜沓。敵軍似有先見之明,埋伏了騎兵在前路。此刻上千騎兵揮舞著雪亮的彎刀迎面衝來,將路口堵得嚴嚴實實。數百燕軍兵士本已經要突破土臺路口位置,此刻被騎兵迎面衝來,頓時七零八落,轉身後撤。敵軍騎兵踐踏追擊,彎刀起落,慘叫連天。
慕容青腦子裡一片混沌,嗡然作響。對方不僅僅是有備而來,而且已經做了萬全的佈置。眼下的情形,已然是無可挽回的危局。雖然還有不少兵馬,但被殲滅已經是時間的問題。對方騎兵只要衝進來,配合城頭弓箭手,己方的位置會被壓縮在一個極小的範圍內,最終全部死在這裡。
為今之計,恐怕只有一條路了。
“大司馬,敵人明顯早有準備,不可戀戰。我等死戰於此,保護大司馬從暗道撤回城外。事不宜遲,請大司馬趕緊走,遲恐不及。”身旁親衛將領也都看出了局勢不妙,連忙進言道。
慕容青長嘆一聲,點頭道:“只能如此了。組織弓箭手阻擊敵人,其餘兵馬即刻從暗河密道撤離。”
數百名弓箭手在河堤上展開阻擊,射殺了百餘騎對方衝進來的騎兵之後,對方騎兵倒也不敢貿然衝入。城頭的敵軍弓箭手開始放箭。但慕容青等人進入百步之外的玄武池蘆葦灘之後,對方的弓箭射程也難及。
在數十名貼身親衛的護衛下,慕容青再一次下水,進入了幽暗的暗河之中,向著城外退去。暗河依舊黑暗,慕容青心中懊惱不已,在深水淤泥之中努力前行,腦子裡想著整件事,越發覺得事有蹊蹺。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中升起,讓慕容青的血液一瞬間幾乎凝固在身體裡。
“他……當不至於如此大膽妄為,不至於如此卑劣吧。他若敢這麼做,豈非是大燕的千古罪人,永遠釘在恥辱柱上,受人唾罵。可是……他當真不會這麼做麼?這一切為何像是他安排的一個圈套?”
冰井臺中,慕容麟站在水池旁,靜靜地看著火把下微微盪漾的池水。池水聯通暗河,暗河之中行走的人會讓池水翻湧,激盪出巨大的波紋。
眼下,池水中的波紋越來越大,那便是暗河之中有大量的人在行走。根據目前的情形,那必是慕容青等人正在往外撤出了。
慕容麟輕輕嘆了口氣,心中默唸道:“慕容青,你莫怪我無情。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這麼做。況且,你對我也無善意,你們都防備著我,爾等不仁,休怪我不義。我慕容麟當年便發過誓,絕不會任人擺佈。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何況你們都逼迫我。從父皇到皇兄,叔王,還有你們。我不過是想活命,想要得到我想要的而已。今日之事,你自己愚蠢,往圈套裡鑽,需怪不得我。但凡你聰明些,當不至於自己去冒險。你若讓我進城冒險,我卻只能投靠拓跋儀了。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活命而已。你不肯讓我立功,非要自己去,卻是正合我意,我讓人通風報信,拓跋儀自然會等著你。慕容青啊慕容青,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世道險惡,想要活著,可不能太天真。希望你下輩子能記住這一點。”
池水盪漾的厲害,水面上有水泡翻湧。那顯然是有人從暗河之中潛出來。果然,一個溼漉漉的頭顱冒出水面,正在抹著臉上的水大口呼吸的時候。慕容麟抽出了腰間的長刀,一刀砍了過去。
鮮血從那兵士的頸項之中噴湧而出,那人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站在池水旁的眾人,但是他的喉嚨被砍斷,已經說不出話來。片刻後斃命在水池之中。
“開始吧。”慕容麟低聲喝道。
百餘名兵士低聲應諾,他們搬起了堆疊在一旁的青色條石,那些都是外邊散落的建造三臺剩下的石料,還有一些石碑。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噗通!噗通!巨大的青石被不斷的推入水池之中,期間有兵士冒出頭來,被青石直接砸死在水池之中。大量的青石很快堆疊起來,將水面下的水下通道堵塞住。百餘名兵士忙的滿頭大汗,將一塊塊的上百斤的青石全部推入水中,直到露出水面。
“行啦,差不多了。守著吧,有出來的,直接殺了。”慕容麟低聲道。
兵士們住了手,站在池水旁。地下室內一片安靜,水面波浪蕩漾的劇烈,甚至能聽到水下敲擊青石之聲。那是想要潛出水面的兵士試圖搬走青石的努力。但幾千上萬斤的青石堆在水下,他們永遠也別想出來了。他們能走的唯一通道,便是掉頭,進城,被魏軍殺死。或者,死在暗河之中。
慕容麟聽著這水下沉悶的敲擊之聲,突然間蹲在池水旁涕淚橫流起來。誰也不知道他為了什麼而哭泣,誰也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