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猶豫被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了個徹底，再也聽不進去春華在耳邊的嘰嘰喳喳，勉強扯了扯唇角：“春華，我突然想起韶光院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聊。”
逃也似的回了韶光院，流雲忙完了事，正在院中打著絡子解悶，見她回來立刻便看了過來：“阿意？怎麼樣，和老夫人那邊都說了嗎？”
沈枝意點點頭：“都說了”
流雲日日在院裡，早就看出她和陸定淵這幾日的不對勁來，此時見她臉色不好，還以為是因這件事心煩，忙幫著說和起來。
“世子過會兒說是要回來一趟，廚房裡備了些果盤，我這還有點別的事，不如等會兒你替我端去吧。”
沈枝意心裡明白流雲的好意，本該隨口應下或是找個什麼由頭敷衍過去，可不知是不是近日陸定淵的反常和春華那句“沈姨娘”亂了她的心神，竟也顧不得遮掩，直直道：“多謝流雲姐姐好意，可我不想去。”
這話讓流雲結結實實愣住了，明明這些時日大家都能看出世子對她越發上心了，甚至都有些縱容。
可沈枝意平日裡那樣聰慧的人，怎麼還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犯起倔來？
“這是為何？”她上前拉起沈枝意的手：“你要是有心事，不如與我說說？”
心事憋了太久，壓得沈枝意日日喘不上氣來，此時對上流雲關心的眼神，似乎是在看著自己疼愛的妹妹一般，沈枝意忍不住開口。
“流雲姐姐，你說人一輩子汲汲營營是為了什麼？”
流雲一愣：“……我沒想過”
沈枝意垂下眸子：“我以前也沒想過。”
“直到娘去世後，我和小桃被大娘和嫡姐趕出家門，賣到了人牙子手裡。”
“我被關在又髒又臭的鐵籠子裡，拴著我的鎖鏈比我的胳膊還要粗，籠子外頭的人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狗，上下打量著估摸我品相如何、值幾個銀子”
“後來到了侯府，為了留下這條命，也為了給小桃治病，我又不得不在世子身下輾轉求歡。”
沈枝意突然抬眸，正對上流雲不忍的眼神，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有力：“流雲姐姐，我知道世子待我很好，留在他身邊或許能有數不盡的榮華，但那些非我所願。”
流雲被她這番話驚得不知該作何反應，沈枝意平日裡並不愛多說，沒想到她那樣瘦弱的身子裡竟藏了這麼些沉重的包袱。
“可世子心裡分明是有你的，他看你的眼神……”
“那是他現在還沒厭棄我的身體”沈枝意目光平靜：“可若有一天他厭棄了呢？”
“若他以後娶了新婦，那時，還能想起我來嗎？”
陸定淵幾次幫她，甚至還願意幫小桃治病，這份恩情她沈枝意沒忘。
可像她這樣的下等人，若是太過講究禮義廉恥，是早晚要將自己拖累死的。
她的前半生已經過得夠難了，剩下的日子，她不想再被關在這四四方方的高牆之內，憑著陸定淵的憐惜度日。
一隻膽大的麻雀啄了口窗前那棵海棠樹上的果子，一轉身撲稜著翅膀飛了出去。
沈枝意心中突然輕快了些，回握住流雲的手：“其實我所求的，不過是‘尊嚴’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