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維來說,想要製造一場水攻的殺孽,那必然要勘測當地的地勢、選擇合適的低窪地點。
除開正在進行測繪工作的白馬工兵營外,當地的洪澇記錄亦是重要選址的標準——這是科學與經驗(規律)之間的相互佐證。
而村民們的說辭則是兩者之外、可信度低一檔的補充。
卻依舊有必要——就比如說那條“羊尾河小徑”。
柯文沒能及時跟上李維的腦回路,愣了好一會兒,方才回過神,第一反應卻是:
“這事要瞞著中部行省方面?”
柯文的語氣放得極輕,李維卻能品出內裡濃重的顧慮。
李維用力抿了抿嘴唇,有些無奈地嘆息一聲:
“你覺得格列佛會信、會同意這個計劃嗎?”
柯文當即明白了李維的潛臺詞,苦笑著搖了搖頭:
“老實說,我現在還是懷疑多過支援。”
“我也希望自己是錯的,”李維勾過柯文的肩膀,指著東面群山不算巍峨的輪廓,目光幽幽,“但我同樣也不相信格列佛與朱利葉斯的能力。”
“他們顧慮太多,但庫爾特人卻幾乎沒有軍事外的顧慮;這一仗,里奧·薩默賽特先天就處於劣勢。”
“等西側防線初步建設完畢,還要請柯文表兄您回頭坐鎮佈雷諾,一來為北境大軍留守後路、與中部行省方面及時溝通。”
“二來,如果有機會,我們要打出去,一個小小的羊角河谷,不需要這麼多北境的戰士。”
“進攻,才是北境騎兵的長處!”
柯文眯起雙眼,思索了好一會兒,方才不確定地開口詢問道:
“你有把握?”
“沒有,”李維老老實實地搖頭,“無非是見招拆招,咱們這一回畢竟是客軍作戰。”
“那你得把杜邦子爵借我……”
柯文正要提條件,興致高昂的杜邦已經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少君大人,萊茵航道聯合首批駁船和武裝風帆艦已經抵達!”
話畢,走近些的杜邦這才瞥見了被李維勾在懷裡的柯文,有些尷尬地補了一禮。
柯文沒有計較這些虛禮,一雙與老公爵大人有三分相似的眼眸瞪向李維,唾沫飛濺:
“乘船?你要去哪?!”
“不是我去,是他去,”李維指了指杜邦,又指向北面的布特雷方向,眼中盡是與杜邦同款的躍躍欲試,“要杜絕難民的湧入,還得從根子上入手。”
“另外,我也想看看,庫爾特人在北邊到底鬧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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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防線方向,305高地。
作為盧卡鎮民兵團的團部所在,此處山峰控扼鄰近所有隘口,是通往後方311高地、後勤散發中心的必經之路。
幾經輾轉,前些日子被饑民埋伏了一陣的運糧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依維基亞的後勤制度,後方指揮所劃撥的糧食運抵團部已是極限,再往下層的分配,便由團部自行其是。
糧隊中為數不多的肉食與酒水,理所當然地被團部大半“內部消化”了事。
305高地原本因為長期駐守低迷計程車氣,在這特殊的日子裡也是好轉了許多。
只是在這酒足肉飽的歡樂氛圍中,高居主座、時不時接受手底下人敬酒的盧卡鎮民兵團團長、盧卡澤科的眼角卻始終堆積著幾縷擔憂的皺紋。
“休伯特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趁著一眾手下將領與運糧倌插科打諢的間隙,盧卡澤科嘴唇翕動,細微的嗓音精準地傳入了左手邊團副的耳朵裡。
團副舉杯的手微僵,臉上的笑容不變,同樣小聲回道:
“他們來信說,還要在301高地觀望幾天。”
“庫爾特人來了,交易暫時被擱置。”
團副的解釋並未能緩解盧卡澤科心頭的不安,他口中喃喃,語調卻是急切: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立刻給九大隊報訊息,讓巴爾那傢伙親自來領糧食!”
“我要問問他、休伯特他們幾個到底賴在301高地等什麼!”
團副先是低聲應下,隨即又提議道:
“要不要再給佈雷諾小鎮去一份報告?”
“你瘋了吧,”盧卡澤科想也不想地呵斥道,“上次遞的報告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來,你還不明白上頭是什麼意思、非得找死是嗎?”
“咻——”
淒厲的破風聲打斷了盧卡澤科。
先前還在點頭哈腰的團副被一箭自腦後穿過,飛濺出的溫熱血花直直兜了盧卡澤科滿頭滿臉。
下一秒,盧卡澤科身後的崖壁上傳來了不詳的、碎石的滾落聲。
滿臉血汙的盧卡澤科顧不上擦拭、僵硬地轉過腦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灰綠色的、比尋常人類小腿還要粗壯的臂膀正從崖壁上探出。
那巨大的手掌死死扣著巖壁,暗紅色的、早已乾涸發黑的血垢深深浸入爪縫與粗糙的面板褶皺之中,甚至還有一些難以辨認的碎屑黏膩其間。
山風襲來,捲起一股腥臭。
然後是獸人的咆哮。
再之後是一條條同樣粗壯的臂膀,一顆顆瞳孔昏黃、獠牙外露、下顎突出的灰綠色猙獰頭顱。
它們齊齊盯著盧卡澤科,眼神中帶著對“祭品的打量”。
“獸人!是獸人!”
盧卡澤科的喉頭痙攣著、擠出最後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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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特雷小鎮。
羊角河谷一側的城門外,萊曼、或者說蘇萊曼高舉馬林·卡森被石灰醃製的頭顱,操弄著純熟的帕拉汶口音大聲嘶吼:
“我、萊曼,斯瓦迪亞最忠誠的自由騎士,帶著誠意與情報而來!”
負責此側城門防衛的雷利亞·庫庫男爵下意識地撫摸著袖口的杜鵑花紐扣,眼眸微眯,轉頭對身邊的副官耳語了幾句。
訊息層層傳遞,斯瓦迪亞的叛徒、馬林·卡森的頭顱率先被送到了範倫汀·萊文男爵與鎮長巴倫的手中……
吊橋緊接著緩緩放下,萊曼配合著帶上枷鎖、被押解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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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瑞姆堡方向,前沿三十里,瓦赫特集鎮。
庫爾特先鋒大將、陣斬喬戈裡·愛德華茲的新晉萬夫長、“阿爾斯楞”雅蓋沃立在馬背上,眺望著遠處城頭上飄揚的藍天鵝旗幟,氣沉小腹、腮幫滿鼓,吹響了手中的牛角號。
悠長的號角聲中,潮水般的庫爾特遊騎自地平線湧出。
……
多克琉斯·薩默賽特立在瓦赫特的城頭,肅目眺望著接天連地的躁動黑潮,右臂重重下揮:
“鳴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