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吃進肚子裡的話,他估計一週都不用吃飯了。
“你這就有點過分了。”
他突然反應過來,奇怪道,“詞典又不是作業,我吃這個幹什麼?”
“詞典當然是作業。”
小依夏神色淡淡,“老師要求我們每週都要多認三頁詞典上的單詞,你可以翻開看看,上面還有我做的筆記。”
韓晝一愣,狐疑地翻開詞典看了看,發現這傢伙說的居然是真的,詞典上居然真的有對方的筆記。
他幽幽一嘆,合上詞典推回了小依夏身前,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學習還挺辛苦的。”
這確實是真心話,他仔細翻閱過,詞典上的筆記繁瑣得驚人,明顯遵循著某種刻板的格式要求——純粹是毫無意義的形式主義,可就連一向擅長摸魚的小依夏都沒能逃過這套規矩。
才小學四年級就開始學單詞了,看來有錢人的學校也不是那麼輕鬆的啊……
或者說,是屬於小依夏的學校並不輕鬆。
再想想小依夏那麼小的身板,居然還得每天揹著這麼大個書包到處跑,就連打發時間也只能看看藝術畫冊,幾乎不存在自由的時間,哪怕稍稍代入一下,韓晝就感到一陣窒息。
他的童年不算幸福,但起碼自由。
而莫依夏從小到大的人生,顯然和“自由”一詞隔著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尤其是上高中之後的那段時間,她家裡的攝像頭簡直比監獄還多,就連在臥室也要時刻注意舉止,說是籠中之鳥也不為過。
更別說對方每次回家都要面對支離破碎的家庭了。
這樣想來,也難怪小依夏第一次接通他的電話的時候願意耐著性子和他聊那麼久,或許對這孩子而言,這就是少有的能夠打發時間的方式吧。
只是她多半也沒想到,有人居然會把自己的話當真吧。
韓晝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但就像面對小冷秋遭遇時的無力一樣,他能停留在過去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能做的事相當有限。
而想要改變小依夏的童年,顯然不是去把對方的父母抓過來揍一頓就能輕易實現的。
“老師告訴我們,把書啃透了,知識自然就進腦子裡了。”
小依夏並不知道韓晝在想些什麼,但她看得出這傢伙想要轉移話題,於是伸手把詞典推了回來,“所以你也啃啃吧,吃什麼補什麼。”
韓晝就知道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假裝遲疑了兩秒,用一種為難的語氣說道:“可詞典不是你的作業嗎?我把它吃了不會影響到你下週交作業嗎?”
他一副“我是在為你著想”的高尚模樣。
“不會,買一本新的就是了。”
小依夏正在寫作業,聞言頭也不抬道,“正好我要去一趟書店。”
“哦?去書店幹什麼?”
“當然是重新買一本新的詞典。”
“好好的買新詞典幹什麼?”韓晝裝傻充愣道。
小依夏沉默了一會兒:“你把詞典翻到第一百一十三頁,看看最下面的那個單詞。”
韓晝翻開詞典,視線很快鎖定在一個單詞上,頓時眼前一亮,欣然開口道:“brave?你說我是一個勇敢的人?”
說著又悄悄把詞典推了回去。
小依夏手上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看身前的詞典,忽然嘆了口氣:“你能這麼回答,說明你不用吃詞典了。”
“為什麼?”韓晝意外道。
難道小依夏被他的勇氣所打動了?
小依夏低下頭,繼續寫作業:“詞典書封那麼厚,我怕你吃了臉皮會變得更厚。”
“還有,我讓你看的單詞是brazen,厚顏無恥的意思。”
韓晝假裝沒聽見:“那還去書店嗎?”
“去。”
小依夏面無表情道,“我買一本沒有封面的書給你吃。”
……
時間很快來到中午。
今天一上午都是陰天,雖然沒有下雨,但街道上一直籠罩著霧氣,倒是不影響近處的視野,但十米開外就看不太清了。
中午飯是在家裡吃的,雖然嘴上不說,但小依夏顯然認可了韓晝的廚藝,命令他想想晚上怎麼才能把新買的書做好吃。
如果要問韓晝沒有手機有什麼好處,那大概就是和一個女孩子待在一起的時候,不用擔心另一個女孩子會聯絡自己。
當然,壞處也是有的,那就是同樣無法確定另一個女孩子的動向,不確定會不會不小心和對方在街上偶遇。
好在這不是韓晝需要擔心的問題,難得週末,鍾銀今天要陪家裡人,聽說還要搞什麼家庭活動,除非是倒黴到了極點,否則他們不可能在臨城的大街上撞在一起。
更別說今天到處都在起霧。
灰白的霧靄浮在柏油路面上,將兩側的懸鈴木浸得模糊不清,枯黃的葉片懸在枝頭,在潮溼的空氣裡微微顫動。
走在前往書店的路上,見小依夏不時低頭翻看著手裡的畫冊,韓晝忍不住問道:“你對這本畫冊就那麼感興趣嗎?”
低頭族他見多了,但基本都是低頭看手機的,低頭拿著一本畫冊翻來翻去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這是在養成隨時閱讀的習慣。”小依夏不緊不慢地回答道。
“應該是在養成隨時在別人面前閱讀的習慣吧?”
韓晝抬頭看向陰雲低垂的天空,失笑道,“之所以選擇畫冊,我想也是因為你心裡覺得‘畫冊總比單詞本什麼的要強’吧?”
小依夏翻書頁的動作停了一下,沒有回答。
韓晝並沒有低頭去看女孩的表情,不過他知道自己應該是猜對了。
倒不是因為他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學會了讀心術,而是因為他了解依夏,雖然小時候的依夏和未來的依夏還是有挺大差別的,但有些本質上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
莫依夏討厭別人的期待,但她還是會盡可能揹負起這些期待,去扮演一個能夠讓這個世界滿意的人。
父母需要一個熱愛學習的孩子,那她就去扮演這樣的孩子;老師需要一個聽話的學生,那她就去扮演這樣的學生;世界需要這樣的莫依夏,那她就去扮演這樣的莫依夏。
即便不喜歡,她也從不大吵大鬧,唯一的抗議也僅僅只是假裝自己在學習上沒有天分而已。
該上補習班就上補習班,該在家補習就在家補習,或許是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這些東西看似是懲罰,但在她看來也沒有什麼區別。
而或許也正是因為一直扮演他人所期待的物件的太久了,她才會覺得揹負他人的期待是一件很討厭的事。
見小依夏不說話,韓晝想了想,忽然抬手抓住一片枯黃的樹葉,說道:“你是個乖孩子,但在我這樣的人面前,你沒必要扮演成別人所期待的樣子。”
小依夏沉默了一會兒,一時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最終只是問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韓晝笑了笑,握拳將手中的葉片碾碎,然後鬆開手掌,任由秋風將細碎的葉片吹散進霧裡。
“brazen,厚顏無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