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微的動靜立刻驚醒了淺眠的千仞雪。“母親!”千仞雪立刻直起身,眼神中充滿了關切和緊張,聲音帶著一絲剛醒的沙啞,“您醒了?感覺怎麼樣?傷口還疼嗎?我去叫治療魂師…”她語速飛快,就要站起來。
“……雪兒。”比比東開口,聲音嘶啞微弱,帶著一種自己都陌生的、嘗試的,小心翼翼的語氣。
千仞雪的身體瞬間僵住。她從未聽母親用這樣的語氣,叫過她的名字。她猛地回頭,看向比比東的眼睛。
那雙曾充滿了瘋狂、暴戾、陰鷙的紫瞳,此刻雖然依舊虛弱,卻呈現出一種渾濁散去後的澄澈和…茫然,甚至深處藏著一點點……畏懼和探究?
“……別走。”比比東看著她,又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千仞雪的眼淚再次毫無徵兆地湧出,她用力點了點頭,重新坐下,緊緊握住比比東冰涼的手。她能感覺到母親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清醒了…她真的回來了!不是那個被邪神操控的瘋子!
“我…我一直都在。我就在這。”千仞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充滿了堅定和安撫。
母女倆就這麼在安靜的房間裡對視著,沒有說話。過往三十多年的冰冷隔閡、怨恨疏離,在生死的淬鍊和絕望的坦誠之後,並未立刻消融,但一種截然不同的、帶著痛楚審視的溝通,在這沉默中悄然建立。
又過了好一會兒。
“喝點水吧,母親。”千仞雪小心翼翼地端起旁邊溫著的玉碗,裡面是調了珍貴藥汁的溫水。她試圖喂比比東。
比比東看著女兒眼底的青黑和她細緻溫柔的動作,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拒絕。她張開嘴,一點一點地吞嚥。水的溫度剛好,藥汁微苦。一股暖流滑入喉嚨,溫暖了她冰冷空蕩的軀體和同樣冰冷的胸口。
她在照顧我…像照顧一個嬰兒…而我…除了傷害她,給過她什麼?這個認知讓比比東心如刀絞。林夜那些刺耳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可憐蟲”、“懦夫”、“不值得”……每一個字,此刻都像淬毒的鞭子,抽打在她剛剛經歷重創、無比脆弱的靈魂上。但隨之而來的不是憤怒,而是冰冷徹骨、無法擺脫的羞恥和痛苦。原來在旁人眼裡,我的一生…是這樣的一敗塗地?可悲又可笑?
悔恨,如同藤蔓纏繞而上。為逝去的年華,為錯付的感情,為那無數被她的仇恨和扭曲毀掉的生命,更為……眼前這個唯一與她血脈相連、此刻卻讓她感到無地自容的女兒。
“我……錯了……”極輕極輕的三個字,從比比東蒼白的唇間吐出,如同嘆息,又帶著塵埃落定後的沉重。這不僅僅是對女兒說的,更像是一種遲來的、對自己的宣判。耗盡了她僅剩的力氣,說完這句,她便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鬢角。不再有教皇的威嚴,不再有羅剎神的戾氣,只是一個耗盡心力、滿身瘡痍、在生命的廢墟中艱難拾起一點清醒的婦人。
千仞雪手中的碗差點沒拿穩,淚水更加洶湧地落下。她用力回握住母親的手,彷彿要將力量和溫度傳遞過去:“……現在,有我。以後……我們…慢慢來。”
房間裡只剩下低低的啜泣聲和無言的悲傷。那壁壘森嚴的冰川中心,終於出現了一道無法逆轉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