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閒話家常
得給阿奶配一副好點的假牙!等日子好了,讓阿奶啥好吃的都能嘗上!
旁邊的餘爹斜眼瞅著這祖孫倆,撇撇嘴,到底沒敢吱聲,怕招來老孃一頓數落。
“阿爹……抱抱……”一個小蘿蔔頭跌跌撞撞撲到餘坤安腿邊,小手緊緊抱住他大腿,仰起小臉,露出幾顆小米牙——是他小兒子余文洲。
看著眼前這粉糰子似的小傢伙,怎麼也沒法跟記憶裡那個高大沉默的兒子對上號。
餘坤安順手把小兒子撈到腿上坐著,摸摸他軟乎乎的小肚皮,笑呵呵問:“洲洲吃飽飽沒?小肚肚圓沒?”
“肚肚……圓了!吃……蛋蛋了!”小兒子年底才滿兩歲,話還說不利索,奶聲奶氣的模樣讓餘坤安稀罕得不行,抱著他親香了好一會兒。
餘奶在一旁,笑眯了眼看著。
坐了一會兒,小兒子扭著要下地。
餘坤安把他放下,輕輕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蛋:“慢點走,莫摔咯。”
他起身朝屋裡走。剛邁進門檻,就見自己那容貌清秀的媳婦,扎著個利索的小馬尾,正坐在窗邊納鞋底。
她抬眼淡淡掃了他一下,又低下頭去,手裡的鞋底尺寸看著是給小兒子做的。
小娃娃剛學會走路,一天到晚不消停,腳丫子長得飛快。
餘坤安望著年輕鮮活的媳婦,心口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恍惚間,想起剛成親那會兒,媳婦還拖著兩條又黑又粗的長辮子。
後來生大兒子時奶水不足,她一狠心,把心愛的長辮子剪了,換回細糧熬米湯喂孩子,從此再沒留過長髮。
他媳婦是隔壁鎮王家院子的。兩人是在鎮上冬月趕大集時遇上的。
餘坤安從小被老太太慣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在鎮上唸完初一就死活不肯去了,整日遊手好閒,愛往鎮上跑,不肯下地幹活,養得細皮嫩肉;
加上隨了餘母那邊的個子,竄到一米七八,在南方山村裡算拔尖的,長得也不像山裡漢。
可到了十七八,餘父餘母也愁了。四鄰八鄉都曉得他家老么是個“閒杆子”,怕他討不到媳婦,到處託人打聽。
結果就在趕集時遇上了王清麗。
那會兒王清麗正陪著她爹在集上擺攤,賣些竹子編的筲箕、簸箕……東西賣得賤,可那會兒家家都窮,能自己動手的絕不花錢買,攤前冷清得很。
餘坤安就是在集上瞎晃時一眼相中了王清麗。姑娘是瘦了點,可皮子白淨,頭髮又黑又長,好看得緊。
他杵在攤子邊挪不動腳,直勾勾盯著人家看,直到王清麗察覺,被他看得滿臉飛紅,羞得別開臉去,他才嘿嘿笑著回家。
回去後他四處打聽,曉得姑娘叫王清麗,是隔壁鎮的。
家裡四個弟妹,她是老大,最小的小妹才十歲。王父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王母上山種地摔傷了腿。
那天他們父女倆就是想把攢下的竹編賣了,換點藥錢。王家娃娃小,勞力少,日子比餘家還緊巴。
餘坤安打聽清楚,回家就跟餘奶透了風。餘奶樂壞了,乖孫要娶媳婦了!立馬安排餘父餘母請了媒人上門提親。出了二十塊彩禮,外加一百斤大米,就把媳婦娶進了門。
王清麗因為是老大,小時候家裡光景還湊合,上過三年小學。後來幫著王媽操持家務,勤快又能幹,人又生得好,十六歲後提親的媒婆就沒斷過,都被她擋了回去。
這次在集上見了餘坤安一面,想著年紀到了,餘坤安模樣也周正,媒婆又把他誇得天花亂墜,也就點了頭,答應年底成親。
餘坤安心裡清楚,媳婦肯嫁他,他那張臉是立了大功的。
剛成親那會兒,王清麗也是滿心歡喜,想著夫妻倆勤快點,能把日子過紅火,還能幫襯著點孃家。
可婚後沒多久就看清了餘坤安的真面目——就是個好吃懶做、遊手好閒的二流子……對他越來越失望,後來乾脆當他是空氣。兩個兒子和他也不熱絡……
媳婦五十四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兒子帶她去省城大醫院一查,竟是胃癌晚期……沒多久就在痛苦中走了。
媳婦一走,他像被抽了魂,整日渾渾噩噩。大兒子在縣城開了家汽修廠,小兒子貸款買了輛大貨車跑長途。
他一個人守著老家空落落的老屋,日子寡淡無味,後來索性跟著村裡人去市裡工地幹活,一干就是好些年,只有過年才回趟家。
誰能想到,一場意外,竟把他搞回了過去!
他痴怔地望著坐在床沿的妻子。
王清麗被他直愣愣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眉頭一蹙,沒好氣地啐道:“愣這兒做哪樣?沒事別擋我亮光!”
“哦……我……我進來想整點哪樣,一下子又忘球了!”他撓撓頭,有點訕訕的。
說著,他也蹭到床沿邊坐下。夫妻倆一時無話,屋裡靜得能聽見針掉地。
默了半晌,王清麗才開口:“要是閒得發慌,就去把阿源、阿洲喊進來,燒點水給他們洗洗,哄他們早點睡。今中午在場壩鬧哄哄的,兩個娃都沒撈著睡午覺。”
她實在看不慣他無所事事的樣子,總覺得他在憋什麼壞水,乾脆給他找點事做。
從兩個兒子生下來到現在,餘坤安主動搭把手照看的時候,掰著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要得!要得!我馬上去!”他趕緊應聲。
王清麗看著他出門朝伙房走,心裡直犯嘀咕:怪事了!
往常喊他做事,他不是腳底抹油溜出門找狐朋狗友,就是倒頭裝睡,十次有九次支使不動。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餘坤安在伙房裡燒好水,兌好溫度,端到屋子。
然後在院子裡一手撈起一個娃拎進屋,扒衣服擦洗。
小兒子以為阿爹跟他玩,咯咯笑著任他擺弄。
大兒子快三歲了,懂事些,自己笨手笨腳地脫衣服,撅著小屁股洗腳丫子。
餘坤安麻利地把兩個娃收拾乾淨,抱上床由他們鬧去。
他又換了盆水端進裡屋,對王清麗說:“你也擦擦?天熱汗膩膩的,身上肯定不自在。”
王清麗愣了一下,手裡的針線活都停了,像不認識似的看了他好幾眼,才放下東西,進裡屋擦洗。
等她洗好出來,餘坤安就著她用過的水也胡亂擦洗了一遍,順手把水潑到後院的菜地裡。
天漸漸黑透了,院子裡也安靜下來。夫妻倆上了床,兩個小娃睡在中間。
月光從發黃的窗紙透進來進來一點,照著兩張各懷心事的臉,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