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遠處，賣解結錐的老漢敲著鐵片吆喝。他身旁蹲著個戴冪籬的少女，正用銅錢卜卦
鼓樂聲忽然轉急。一隊戴著獸面的儺舞者衝進街道，青銅面具上饕餮紋在火光中猙獰可怖。人群慌忙避讓，程巖趁機閃進邸店後門。木樓梯吱呀作響，轉角處掛著幅龜茲壁畫，飛天衣帶間暗藏機關——輕輕一推，暗閣的門無聲滑開。
閣內燭影搖紅。李明月正俯身在窗邊小几上擺弄件奇物：水晶雕的蓮花盞中，浮著只精金打造的小船，船頭立著個戴冪籬的玉雕少女，竟與樓下卜卦那人打扮一般無二。
波斯邸店三樓的暗閣裡，沉香木的幽香在暖爐上緩緩盤旋。程巖剛合上暗門，忽聽窗外“咔嗒“一聲輕響——像是瓦片被踩動的聲響。
李明月正俯身除錯那盞“千里舟“，聞言指尖一頓。水晶盞中的金船隨動作輕輕搖晃，艙室裡的玉人兒跟著晃了晃，冪籬上綴著的銀鈴竟真的發出細碎聲響。
“寧兒的銀鈴...“程巖低聲道，目光移向雕花窗欞。窗紙上分明映著個模糊的影子，髮間垂下的鈴鐺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李明月忽然輕笑，從袖中取出個鎏金小盒。掀開蓋子，裡頭是塊琥珀色的香餅。她將香餅投入暖爐，青煙騰起的瞬間，窗外立刻傳來壓抑的噴嚏聲。
“阿嚏！“
這一聲脆響，連帶著是慌亂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擦聲。程巖猛地推開窗，正看見程寧手忙腳亂地抓著屋簷，杏色裙裾被風吹得翻飛如蝶。她髮間的銀鈴叮噹亂響，在暮色中閃著細碎的光。
“哥、哥哥...“她訕笑著，一隻腳還踩在隔壁胡商晾曬的波斯毯上，“好巧啊...“
話音未落，那毯子突然被扯動——李泰圓滾滾的身子卡在二樓欄杆處，手裡還攥著毯子一角。他臉上的假鬍子掉了一半，露出油光發亮的下巴。
“姑姑！“他仰頭喊，聲音裡帶著點心虛的討好，“這毯子上的異獸紋真別緻...“
李明月的目光落在毯角那個小小的“李“字上，眉梢微挑。那是她去年賜給李泰的生辰禮，如今卻被拿來當攀爬的工具。
“泰郎。“她聲音輕柔，卻讓李泰渾身一抖，“本宮的千里舟，可還入得眼？“
李泰臉色變了變，突然指著遠處驚呼：“快看！有流星！“
這拙劣的把戲自然沒人信。程寧趁機想溜，卻不料踩到自己的裙角，整個人往下一滑——
“小心！“
程巖眼疾手快地探身出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程寧懸在半空，杏色衣袖滑落，露出腕上那串珊瑚手釧——此刻正在暮色中泛著微光。
“哥...“她可憐巴巴地眨眼，“我錯了...“
李泰見狀，竟也學著程寧的樣子，拽著毯子晃了晃：“姑姑，我也錯了...“
這滑稽的一幕引得樓下路人駐足觀望。有人指著李泰驚呼：“那不是魏王殿下嗎？“一時間，街面騷動起來。
李明月嘆了口氣，朝程巖使了個眼色。兩人合力將程寧拉了上來，又丟下條綢帶給李泰。親王笨拙地攀著綢帶往上爬，圓潤的身子卡在視窗好一會兒才擠進來，還帶翻了小几上的茶盞。
“既來了，便一道看燈吧。“李明月將茶盞扶正，語氣無奈中帶著幾分縱容。
程寧立刻破涕為笑，髮間銀鈴歡快地響成一片。她獻寶似的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嫂子嚐嚐！西市最好吃的胡麻餅！“
李泰也不甘示弱，從袖中抖落出個鎏金酒壺：“波斯進貢的葡萄酒！“他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酒壺，“我特意從父皇那兒討來的！“
西市的人潮漸漸散去。程巖推開波斯邸店頂樓的雕花木窗，寒風裹挾著細雪撲面而來。遠處的皇城方向，忽然升起千百盞天燈，橘紅的火光在墨色天幕上連成一片流動的星河。
“快看！“程寧趴在窗欞上驚呼，髮間的銀鈴隨著她探身的動作叮噹作響。她指向最亮的那盞天燈——燈壁上繪著精緻的龍鳳紋，正緩緩飄向邸店方向，“那是陛下放的祈福燈！“
李明月倚在窗邊，天燈的光暈映在她眸中，將眼角那抹斜紅襯得愈發豔麗。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正是程巖白日系在她身上的那枚。玉佩下壓著的鴛鴦繡帕被夜風吹得微微飄動，帕上兩隻鴛鴦的眼睛在燈火中閃爍著細碎的南珠光澤。
“哎呀！“程寧突然轉身，氣鼓鼓地瞪著李泰，“殿下偷吃我的蜜棗！“
李泰訕訕地縮回手，嘴角還粘著金箔碎屑。他圓潤的身形堵了大半個視窗，火狐大氅上沾滿了方才攀爬時蹭到的雪水和灰塵。見程寧要來搶，他慌忙舉起酒壺：“換！用葡萄酒換！“
兩人笑鬧間碰翻了小几上的水晶盞。那艘金制的小船滑落在地，艙門突然彈開，滾出幾顆裹著糖霜的松子——正是程寧最愛吃的零嘴。
“好啊！“李明月挑眉，“原來你們早就...“
程巖輕笑出聲，伸手接住一盞被風吹歪的天燈。燈壁上除了龍鳳紋，還題著兩句詩：“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字跡清雋挺拔，分明是李明月的筆跡。
夜風漸起，更多的天燈從皇城方向飄來。其中一盞特別小巧的，燈壁上畫著個戴冪籬的少女，正落在程寧髮間。另一盞繪著金鐧圖案的，則不偏不倚掛在李泰的玉帶上。
“姑姑偏心！“李泰指著程巖手中那盞，“憑什麼他的燈上有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