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護方才那句帶著自得的話音剛落,眼角餘光便掃見馮景眉頭微蹙,而叔父宇文泰平靜如古井的臉上,也似掠過一絲極淡陰影,眼神飛快地與馮景交匯。
宇文護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不妙:在高歡面前顯露叔父功勞,豈非不知進退?
他猛然醒悟,連忙緊閉嘴巴,臉上掠過尷尬,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高歡銳利的目光在宇文泰身上停留數息,彷彿要將他內外看透。
那目光深邃,帶著審視,也帶著難以掩飾的欣賞。
片刻,他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緩緩開口,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黑獺將軍,真是足智多謀,膽識過人!瓦解群兇,安邦定國,此等智勇,當真……是王佐之才!”
這讚譽極重,幾為人臣之巔。
宇文泰聞言,卻不見絲毫驕矜,反而立刻躬身,姿態極低,語氣謙恭無比:
“大丞相謬讚!泰何德何能,敢當如此盛譽。此次僥倖功成,皆賴我家主公深謀遠慮,排程有方。泰不過恪盡職守,奉命行事罷了,不敢居功。”
他將功勞盡數推給遠在關中的賀拔嶽,摘得乾乾淨淨。
高歡看著宇文泰這副謙卑有禮、無懈可擊的模樣,眼中精光一閃。
這年輕人,不僅有才,更有城府,絕非尋常。
他不願輕易放過,心已打定主意試探其心意。
他又獨自飲了一杯,目光悠遠,似陷入追憶,隨即話鋒一轉,帶著幾分感慨:
“呵呵,想當年,漢高祖初定天下,謀臣猛將如雲。黑獺將軍你的經天緯地之才,堪比那陳平。陳平初事項羽,後投高祖,方展盡其才,輔成大業。古人云,‘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若僅僅偏安關中,豈不可惜了這一身本事?”
話中引經據典,意有所指。
陳平轉換門庭,無疑暗示宇文泰:賀拔嶽舞臺太小,他高歡才是能讓他盡展抱負的“漢高祖”。
既是拉攏,亦是無形施壓。
然,宇文泰聽罷,臉上依舊波瀾不驚,彷彿高歡只是閒聊家常。
他微笑道:
“大丞相博古通今,令人欽佩。泰不過一介武夫,才疏學淺,能得我家主公信任,委以重任,已三生有幸,豈敢再有他想?如今能為朝廷略盡綿力,泰已心滿意足。”
巧妙避開“擇主”核心,只談感恩滿足,不卑不亢地將高歡丟擲的橄欖枝輕輕推回。
高歡臉上笑容淡了幾分,眼神銳利起來。
心中冷哼:‘哼,好個滑不留手的宇文泰!軟的不吃,逼我來硬的?’
他本想徐徐圖之,但宇文泰這油鹽不進的態度,讓他失去耐心。
此等人才,既不能為我所用,留在賀拔嶽身邊,日後必成心腹大患,絕不能讓他輕易離開!
一念及此,高歡眼中殺機一閃而過,雖極力掩飾,那瞬間氣場變化,卻瞞不過一直暗中觀察的宇文泰。
高歡心中已在盤算:“看來,只能先將他‘請’入府中,‘好生款待’一番,慢慢消磨銳氣。此事,需交竇泰去辦,務必滴水不漏,不能走了!”
他下意識地朝竇泰瞥了一眼,似在尋找傳令的時機。
宇文泰何等敏銳,捕捉到高歡眼中那絲寒光與細微視線移動。
“良禽擇木而棲”的暗示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層浪。
宇文泰心中警鈴大作:高歡不打算放他走了!再看高歡投向竇泰那隱晦卻不容錯辨的眼神,分明是要動手強留!
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立刻脫身!
宇文泰腦中念頭急轉,目光飛快掃過廳堂,尋找脫身之機。
注意到高歡臉上那毫不掩飾的自得與掌控感,他心生一計,臉上瞬間由凝重轉為一絲恰到好處的欽佩與好奇,對高歡拱手:
“大丞相麾下猛將如雲,謀臣似雨,實乃當世英雄!泰久聞丞相府中多駿馬,神駿非凡,冠絕當世。不知……可否容泰與劣侄,一觀丞相府上寶馬良駒,開開眼界?”
這番話既是恭維,又顯自然,甚至帶了點“劉姥姥進大觀園”式的好奇,可暫時麻痺對方。
果然,高歡聽聞,臉上露出一絲得色,捻鬚笑道:
“呵呵,黑獺有此雅興,自無不可!我帳下,別的或不足道,但這駿馬,確有幾匹值得一觀。”
他顯然受用這番恭維,也樂於展示實力。
“來人!”高歡揚聲道,“帶宇文將軍和世侄去馬廄,挑選幾匹最好的良駒,讓他們品鑑品鑑!”
“是!”旁邊一親信將領應聲。
宇文泰心中暗喜,計劃成半!
趁轉身瞬間,與馮景交換極快眼神,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急道:“馮行臺,事急矣!我先帶護兒走!”
馮景眼中精光一閃,不動聲色點頭,同樣低語:“將軍保重!他不會奈我何,我在此周旋!”
“多謝大丞相!”宇文泰再向高歡拱手,然後帶著宇文護,在那親信將領引領下,向廳外走去。
高歡趁宇文泰二人離席空檔,立刻將竇泰叫到身邊,低聲仔細交代,竇泰邊聽邊點頭,臉上露出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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