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躬身一揖,聲音清晰而沉穩,在大殿樑柱間擴散開來:
“陛下,”司馬子如開口,語調帶著文士特有的質感,“登基大典已畢。兇頑爾朱氏,大部伏誅,社稷賴陛下天威,漸趨安靖。為顯天恩浩蕩,激勵百官用命,臣以為,宜即刻宣讀封賞名單,安穩人心,以固國本。”
元修心頭猛地一跳,目光落在司馬子如身上。
來了!
元修心底泛起一絲冷笑。
話說得真漂亮,“天恩浩蕩”、“激勵百官”,實際目的呢?
不就是要給高歡和他手下那群剛剛撲滅爾朱氏、正殺氣騰騰的驕兵悍將們分蛋糕?
賞誰?賞什麼?
名單早就擬好了,自己這個皇帝,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在這上面——蓋個戳!
他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微微頷首,擺出了一副認真傾聽、深以為然的表情。
“司馬愛卿所言,甚是。準。”
“便勞煩司馬愛卿宣讀封賞之名單。”
元修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司馬子如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得意——他正是與高歡一同敲定這份名單的核心人物。
他邁著四平八穩的官步出列,從侍立的宦官手中接過一卷黃綾詔書,走到大殿中央。
清了清嗓子,他刻意拔高了聲調,抑揚頓挫地開始宣讀,確保每個字都能砸進殿中每個人的耳朵裡:
“永熙元年夏六月,皇帝詔曰:茲爾朱氏作亂,侵擾宮禁,幸賴諸卿戮力同心,平定禍患,重整乾坤。今論功行賞,以昭天恩——”
他頓了頓,目光頗具威儀地掃過階下百官,這才念出第一批名字。
官職爵位尚不算頂尖,但每一個,都讓御座上的元修心頭微微一沉。
“著封,竇泰,持節、相州刺史,姑臧縣侯……”
元修眼皮都未曾抬起,心裡已經給這位判了死緩:“高歡的鐵桿前鋒,勇則勇矣,腦子不太靈光。被宇文泰那幫武川出來的一回合就送走了…活不了幾年。”
司馬子如的聲音繼續在殿內迴響:
“著封,斛律金,光祿大夫、第一領民酋長、汾州刺史……”
“哦,‘敕勒歌’那位?”元修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撇,“高歡的死忠元老,死時給他唱輓歌的就是他。”
“著封,段榮,定州刺史……”
“著封,尉景,車騎大將軍、朔州刺史……”
“尉景…高歡親姐夫,鐵桿中的鐵桿…”元修內心嘀咕。
“著封,孫騰,尚書左僕射……”
司馬子如一連串念下去,無一例外,全是高歡起兵的元從舊部,或是後來死心塌地投靠的心腹干將。
元修聽著,心中已拉起一條清晰的警戒線:“這都是高歡的第一梯隊:超級死黨,核心利益集團。板上釘釘的死敵,必須重點盯防。”
司馬子如潤了潤喉嚨,聲調略揚,開始宣讀第二批。
官位明顯高了一截:
“著封,高乾,侍中、司空、金紫光祿大夫、渤海郡公……”
聽到“高乾”二字,元修的眼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目光下意識投去,只見一個三十餘歲、面容沉靜的男子應聲出列,對著御座鄭重躬身:“臣,高乾,叩謝天恩。”
元修壓下心中的波瀾,依足禮數道:“高卿平身。”
看著高乾那沉穩的身影,元修內心瞬間湧起一股複雜至極的情緒,混雜著歷史的扼腕與對這具身體原主人的強烈無語。
“高乾…就是這傢伙,歷史上沒多久,就被‘我’找由頭幹掉了!”元修暗自咬牙,“蠢貨!這絕對是元修本人犯下的巨大戰略錯誤!自毀長城!”
思緒如沙盤推演般飛轉:“高乾,河北大姓豪族領袖,高歡能坐大,離不開這些地方勢力的襄助。他們之間是政治聯盟,互相利用,並非鐵板一塊!殺了高乾,等於把整個河北世家推向對立面,斷絕了‘我’在東方最重要的潛在臂助!”
“教員早就說過,鬥爭的首要問題是什麼?——分清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元修繼續內心總結,“敵友關係是動態變化的!今天的敵人,可能是明天的朋友。高乾這種地方實力派,明明有巨大的統戰價值,可以用來制衡高歡,怎麼就腦子一抽給殺了呢?!蠢!太蠢了!”
還沒等他從對“前任”騷操作的憤懣中回神,司馬子如又念出了一個分量極重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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