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血壓又高了,”護士調整著輸液速度,“家屬注意點情緒波動。”
病房重新安靜下來,李梅掏出老年機按亮螢幕,桌布還是兒子大學畢業時的照片。林木瞥見鎖屏時間顯示14:37,窗外的梧桐樹影已經斜斜爬滿半面牆。
“黃財送的那兩頭小豬崽,”李梅突然沒頭沒尾地說,“我本來想讓二柱子拉回孃家養,但兩頭豬崽沒養兩天就病了,只能讓你把豬崽殺了做成烤乳豬,還送了兩條豬腿給王站長,希望你的這個領導在工作上能照顧一點。誰知卻害了你。剛才疾控調查組的專家都跟我說了,你這個病很可能是因為宰殺小豬崽的時候被感染的。”
李梅從保溫桶倒出半碗小米粥,米油結著厚厚的痂。
李梅想起黃財把豬崽趕進院時,那小東西哼哼唧唧往她褲腿鑽,粉紅的蹄子踩出滿地梅花印。當時李梅舉著掃帚追打,說院子裡養豬像什麼話,但想著要是把豬崽養大還能賣錢,到時也能貼補兒子一些。
“調查組的人說,”林木抿了口粥,燙得舌尖發麻,“現在這種情況,可能要吊銷我的檢測員資格證。”
李梅捏著勺子的手頓了頓,米湯在碗沿凝成珠狀。
“吊銷了好。”李梅的聲音突然輕快起來,“正好跟我回老家包片果園。前街王嬸她表弟在農科所,說新品種櫻桃能賣到十五塊一斤。”
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像春季的雨點敲打瓦簷。林木望著妻子把空碗收進塑膠袋,動作利落得彷彿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工地現場。
“我對不住你。”林木伸手去夠妻子的手,輸液管在半空劃出銀亮的弧線。李梅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這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
“你對不住的是自己。”李梅把他的手塞回被子,掖被角的動作非常輕柔,“當年,咱們為了兒子上學,一家人搬來鎮上,家裡的地也都租出去了,你憑著之前學的獸醫知識在畜牧站謀了個臨時的差事,沒想到一干就是這麼多年,臨老了連個編制也沒混上。只是個合同工,不論工資還是其他啥的,都比站裡其他人矮半截。我知道你心裡一直不服氣,但現在大學生也不好找工作。我說這麼多也不是想埋怨啥,只是黃財的錢。”
夕陽把輸液架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投在牆上的健康宣傳畫上。林木盯著妻子,突然說:“黃財送的紅包,我一分沒動。”
李梅手頓住了。
“在我辦公室抽屜的最裡面,”林木本來無神的眼睛裡又出現了亮光,“你告訴調查組吧,那個錢我不敢用,現在說出來,終於輕鬆了。你說的對,咱們回去承包片果園也能賺錢。”
走廊傳來輪椅碾過地磚的吱呀聲,混著家屬們壓低的交談。李梅把疊好的衣服放進床頭櫃,動作輕柔得像在安放易碎的瓷器。“等出院了,”她突然說,“咱們就回去張羅。”
林木感覺眼眶發燙,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嗆人。他想起兒子滿月時,李梅抱著孩子在漏雨的瓦屋下,說等孩子大了要蓋三層小樓。如今兒子都要結婚了,村裡的自建房沒著落,他們還在為城裡買房的首付發愁。
月光漸漸漫進病房,心電監護儀的綠光映在李梅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林木突然發現妻子眼角的皺紋已經連成片,像被雨水沖刷出的溝壑。
夜查房的護士推著治療車進來,金屬託盤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林木望著妻子跟在護士身後絮絮叮囑,突然覺得頭也沒有那麼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