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彷彿是上天對程家的懲罰,整個程公館籠罩在一片死一般的安靜之中。
雨點如同憤怒的拳頭,狠狠地砸在屋頂、窗欞和地面上,發出“噼裡啪啦”的巨響。
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程公館的每一個角落,也映出了許灼華臉上驚恐而焦急的神情。
許灼華用盡自己在大學急救實踐課上學到的所有急救手段,按壓、人工呼吸、檢查脈搏……
她知道,程文筠已經氣絕,但哪怕只有一絲可能,也是程家人最後的希望。
她的心中充滿了絕望,這種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知道,一切都太晚了。程文筠的身體已經涼透了,她感覺自己身上也涼透了。
一牆之隔,在她跟程牧昀溫存的時候,程文筠已經開始計劃著自殺。
許灼華不敢想象,程文筠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在最接近光明的時候,選擇了這條絕路。
房樑上掛著的不是白綾,而是窗戶上的紗幔,白色的,用來遮光的。
沒人知道程文筠是怎麼踩在椅子上,把窗紗摘下來,然後文弱的她又是如何把窗紗綁在房樑上的。
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又需要多大的絕望,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桌子上,放著乾淨的紙筆。
一封絕筆信被鎮紙壓著,風吹進來,掀起頁角。
程家三人悲痛欲絕,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許灼華顫抖著拿起那封信,她知道,這封信裡藏著程文筠最後的心聲,也藏著她走向死亡的原因。
———
爹、娘、二哥、二嫂:
見字如晤。
文筠不孝,不曉禮儀,不知廉恥,行為不端正。
多年來,未曾盡孝,未曾報答生養之恩,吾心艱矣。
吾親祖父,奈何不知分寸,不知廉恥,過於親密,犯下大錯,大錯特錯。
吾不知廉恥,今日嬤嬤所言,令吾茅塞頓開,所行之事,令程家蒙羞,令母親心寒,令祖父落人口舌。
吾不知廉恥,對天起誓,當年並非吾之所想,實乃半推半就,吾年少心性未開智,鑄成大錯。
吾不知廉恥,殘破身軀,竟妄想比翼雙飛,可恥可恥。
心悅紹尊,奈何不可連累。
今吾奔赴黃泉,實乃無奈之舉。
女兒不孝,望至親至愛諒解。
前路漫漫,無心前行。
光明燦爛,唯吾晦暗。
——
許灼華的指尖在劇烈顫抖,像是深秋枝頭搖搖欲墜的枯葉。
她努力張開乾涸的嘴唇,喉嚨卻像被無形的絲線勒住,發出破碎的嗚咽。
那個自幼撫養程文筠長大的嬤嬤,竟成了最鋒利的匕首,將她的人生刺得千瘡百孔。
她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程文筠溫婉的笑靨。
嬤嬤一定是用最惡毒的言辭,被迫委身於程老爺子的不堪過往。
在程文筠眼裡,這是比砒霜更致命的毒藥。
那個被封建禮教雕琢得完美無缺的大家閨秀,怎能容忍自己血脈裡流淌著“不知廉恥”的汙血?
淚水順著許灼華的臉頰滑落,滴在攥緊的拳頭上。
她太清楚那個道貌岸然的老頭子的手段了——得不到的,就要徹底毀掉。
深吸一口氣,許灼華用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終於勉強穩住顫抖的手腕。
她小心翼翼遞過去那封被淚水洇溼的絕筆信,信紙上的字跡時而狂亂如驚濤駭浪,時而模糊得難以辨認。
程夫人的手指剛觸到信紙就開始痙攣,淚水撲簌簌砸在女兒最後的字跡上。
程裕光急忙扶住程夫人顫抖的肩膀,掌心貼著信紙才勉強穩住。
往日程文筠筆下那娟秀工整的小楷,此刻卻像被狂風吹散的柳絮,墨跡暈染處,分明是泣血的控訴。
“文筠啊!”程夫人突然癱坐在地,淒厲的哭喊震得窗欞都在顫抖。
一年前喪子的劇痛還未癒合,如今又要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剜心之痛。
程牧昀從程夫人手中接過絕筆信。
程牧昀骨節泛白的手指,幾乎要將那封絕筆信捏碎。
宣紙邊緣的褶皺裡,還沾著程文筠未乾的淚痕,此刻卻在他掌心硌出尖銳的疼。
許灼華慌忙伸手環住他緊繃如弓弦的手臂,卻觸到他皮下跳動的脈搏——那是暴風雨來臨前震顫的雷鳴。
隨著男人逐字讀完妹妹最後的傾訴,許灼華感覺他整個人化作了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突然,程牧昀如離弦之箭般彈起,
程裕光怒喝道:“回來,你去幹什麼?”
“我去問個清楚。”他喉嚨裡翻湧著滾燙的岩漿,每個字都裹著淬毒的利箭程牧昀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去老宅。”
說完,程牧昀便衝出了房間,撞到了門外搞不清楚的傭人。
許灼華胡亂拿了一件大衣,慌忙跟出去。
程牧昀已經啟動車子,許灼華冒著大雨站在車前,抬起雙臂,刺眼的燈光照在她身上。
程牧昀開啟車門,嘶吼的聲音透過大雨:“你要攔著我嗎?”許灼華把程牧昀的大衣塞給他,大聲說道:“我不攔你,我跟你一起去。”
程牧昀猶豫了一下,還是給許灼華開啟了車門。
路上,許灼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嚴肅的程牧昀,他緊咬著牙關,抿著嘴唇,眼睛死死盯著路面,整個人以一種極其僵硬的姿勢開著車。
如果怒火有真的形態的話,那麼程牧昀的怒火已經噴火了。
車輪碾過積水的轟鳴震得人耳膜生疼。
程牧昀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著病態的青白。雨刮器瘋狂擺動,卻刮不淨擋風玻璃上洶湧的雨簾。
天空彷彿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豆大的雨點如同傾盆而下,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絕望。許灼華心裡只有這一個想法。
現在真的是太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