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苑陶背靠樹幹,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左手緊攥著那顆剛剛飲血的睚眥珠子。
谷畸亭回頭望向來路,兩人奔出十幾裡,追兵似乎已被甩脫。
他這才稍緩一口氣,轉向苑陶。
“你手裡的珠子。”
苑陶身體一僵,握著珠子的手猛地縮向身後。
他抬起頭,迎上谷畸亭平靜的目光。
那目光裡沒有讚許,沒有責備,只有一種純粹的審視。
他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極不情願地伸出左手。
谷畸亭沒有去接。
他探出兩指,指尖凝聚一點微弱的炁息,懸停在苑陶手腕上方寸許。
那點炁息無聲地探查著少年掌心勞宮穴附近的氣血流轉。
苑陶只覺得一股微涼的氣息順著手腕經脈探入,所過之處,因過度催發炁力而灼痛痙攣的經絡傳來一陣奇異的舒緩感。
他緊繃的身體不由得放鬆了一絲。
幾息之後,谷畸亭收回手指。
睚眥珠的特性本就是借力打力,瞬間爆發為主,對使用者的負擔遠小於那些需要持續灌注龐大炁力的重器。
苑陶的天賦,確實驚人。
“身體沒事。”谷畸亭下了結論。
不遠處鋪著厚厚一層枯枝敗葉。
他走過去,俯身拾掇。很快,一小堆乾燥的引火物聚攏起來。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油布小包,裡面是儲存完好的火絨和燧石。
嚓…嚓…嚓…
火星迸濺,落在乾燥的絨草上,一點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起來,爬上了枯枝。
跳躍的火焰映在苑陶眼中,那裡面翻騰的兇戾和恐懼似乎被火光融開一絲縫隙,但深藏的冰冷並未退去。
他依舊縮在陰影裡,抱著膝蓋,目光鎖著篝火。
谷畸亭沒有催促,也沒有安慰。他盤膝坐在火堆旁,從苑陶的布袋裡取出幾樣東西:一塊拳頭大小,隱隱透著金屬冷光的鐵礦石;一節嬰兒手臂粗細的硬木;還有一小塊觸手溫潤的玉石邊角料。
這些都是苑金貴留給苑陶最基礎的煉器材料。
“你要幹什麼?”苑陶發現東西被拿出,急忙問道。
谷畸亭沒有回答。
他將鐵礦石託在掌心,置於跳躍的篝火上方一尺左右。他沒有立刻催動炁息,只是閉目凝神,調整呼吸,讓心神沉靜下來,彷彿在嘗試與掌中那塊冰冷的頑石建立某種無聲的聯絡。
片刻後,一絲精純的元炁從他掌心勞宮穴緩緩流出,如同溫潤的水流,輕柔地包裹住礦石。
“你這是在煉器?”苑陶有些驚訝。
“溫養非淬火。”谷畸亭的聲音在噼啪的火聲中響起,平靜地陳述著一個道理。“強火猛煅,可得利器之形,亦易傷其本元之性。如同練炁,急躁冒進,根基易損。”
他的話沒有指向性,只是闡述煉器最基礎的原則。
谷畸亭並未學過煉器之術,只是昨晚在苑家廢墟里偶然尋得一本煉器殘本,讀後頗有心得。
此刻,他想將這些理解傳遞給苑陶。
掌心的炁息持續而穩定。
礦石在炁與火的共同作用下,表面漸漸泛起一層內斂的光澤,雖然依舊粗糙,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質感。
苑陶抱著膝蓋的手臂緊了緊,目光緊緊鎖在谷畸亭的手掌上。
那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的動作,那精確控制著炁息與火候的專注,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裡漾開一絲漣漪。
原來……是這樣的?
谷畸亭放下溫養過的礦石,拿起那節硬木。這一次,他並指如刀,指尖凝聚的炁息不再是溫潤的包裹。
他的手指在堅硬的木料上游走,動作不快,卻精準得如同最精密的尺規。
每一次落指,每一次划動,炁息都恰到好處地滲入木材紋理深處,引導著纖維的走向。
木屑簌簌落下。堅硬的木頭在他指下,隨著心意牽引,漸漸顯露出一個粗糙但輪廓分明的圓盤雛形。他在塑形。
“塑形非蠻力。識材之性,順其紋理,導其脈絡。器之形,生於心,成於炁,合於理。”
指尖在圓盤邊緣輕輕一抹,一道細微的凹槽便流暢地成型。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帶著一種近乎“格物致知”般的理性專注。
最後,他拿起那塊溫潤的玉石邊角料。
這一次,他的動作更加精細。指尖凝聚的炁息小心翼翼地探入玉石內部。
苑陶屏住了呼吸。
他隱約感覺到,谷畸亭的炁息在玉石內部極其複雜的天然脈絡中穿行引導,並非強行開闢,而是尋找著那些脈絡交匯的節點,將其微微貫通連線,形成一個能流轉炁息的迴路雛形。
“導炁如疏渠。”谷畸亭放下玉石,指尖的炁息散去。“天地萬物,自有其炁路流轉。煉器者,非憑空造物,而是尋其脈絡,順其自然,稍加引導貫通,使其能為己所用。”
篝火映著他沉靜的側臉。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陰影裡的少年。
苑陶不知何時已坐直身體。
空洞盯著篝火的目光,此刻緊鎖在谷畸亭剛剛擺弄過的三樣東西上。
“看懂了嗎?”
苑陶抿著唇,眼神在那幾樣東西上來回移動,複雜得很。
不甘,困惑,還有一絲被強行按下去的渴求。
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
“無妨。”谷畸亭並不意外,“記住一點:器,乃手足之延伸,存身立命之依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洞口外濃重的夜色,“可攻,如你手中睚眥,瞬間之銳;亦可守,如大地磐石,不動之安;可殺伐,亦可…渡厄。”
“渡厄?”苑陶忍不住出聲,“它能擋住那些穿白衣服的?”
“擋住一時,或可爭得一線生機。”
谷畸亭沒反駁,反而拿起那塊剛塑形好的粗糙木盤。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