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畸亭甚至能聽到,祭壇最深處,那創下此法的遠古大巫殘留的一縷意念,如同風中殘燭的嘆息,充滿無盡悔恨悲愴。
“……知止……知止不殆……”(懂得適可而止就不會危險)。
這蘊含道家“知止”智慧的最後警示,透著對自身所造無邊惡業的刻骨悔意。
風天養的身體篩糠般抖著,仍然去解讀著玉簡。
但解讀得越深,他眼中的貪婪就越降低一分。
到了最後,只剩下目睹深淵般的恐懼。
“虐…虐靈…毀靈…抽魂煉魄…他孃的…”
他猛地抬頭,眼神渙散,嘴唇哆嗦著說道,“造孽…這是造孽啊!”
那不僅僅是看到邪惡方法的厭惡,更像是靈魂深處對“生”之敬畏、對“靈”之尊重的本能,被這殘酷“真法”狠狠震撼到了。
就在風天養眼中恐懼攀升到頂點時。
谷畸亭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異樣。
那並非純粹的恐懼,更像是一絲要算計的冷光。
風天養的手指,在解讀到那三條核心“真法”圖譜的關鍵處時,指腹在冰冷的玉簡表面,極其隱蔽地多停留了一瞬。
一股微弱到幾乎與玉簡自身殘存能量融為一體的炁,從他指尖悄然滲出,在那能量圖譜的關鍵節點上,留下了一道印記。
這印記陰毒異常。
它並不會破壞圖譜,而是在關鍵的能量流轉路線上,巧妙地嵌入了一個微小的“偏移”節點。
如同一顆精心埋藏的毒種,讓原本就狂暴危險的能量執行軌跡,在某個臨界點變得更加不可控,更加偏向毀滅。
同時,玉簡上關於“心智扭曲”、“戾氣侵魂”的關鍵警告符文,在這印記的影響下,光芒微弱了幾分,變得模糊隱晦起來。
谷畸亭冰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不愧是風家人,要不是自己有這雙眼睛在。
都不敢相信,這家人居然會當著別人的面,改上面的文字。
緊接著,風天養動作帶著點慌亂地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輕薄堅韌皮紙和一小罐特製的拓印藥泥。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壓下心頭的悸動和那隱秘的興奮,開始小心翼翼地將玉簡上的圖文,尤其是那三條核心圖譜,拓印下來。
他動作看似專注惶恐,額頭汗珠不斷,彷彿完全被真法的恐怖所震懾。
但在谷畸亭的視野裡,風天養拓印時的手腕有著細微的不自然抖動。.
當拓印到被他暗中篡改過的關鍵區域時,他塗抹藥泥、覆蓋皮紙、按壓刮拭的力道和角度,都發生了精妙的調整。
這細微的變化,使得最終拓印在皮紙上的圖譜,在關鍵部位恰好呈現出那篡改後印記的細微變形!
片刻後,風天養揭下皮紙,一份完整的真法拓片在他手中。
他長長吁了口氣,後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然而,就在他作勢要收起的瞬間,手指卻極其自然的從那疊皮紙中抽出了另外一張質地稍有不同的皮紙。
他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對照著剛完成的第一份拓片,在那第二張皮紙上重新描繪勾勒起來!
這一次,他眼神專注得。
他筆下的核心圖譜,其關鍵節點呈現出一種被最佳化過的形態。
圖譜被他刻意描繪得更加流暢高效,那些代表痛苦怨念的黑色業力絲線被大幅簡化甚至抹去,玉簡上關於代價的恐怖描述,在第二份皮紙上更是被弱化得只剩下語焉不詳的寥寥數語。
一份是真實記錄了業力與警告的原始拓片。
一份是核心路線被精心扭曲、致命警告被弱化、看起來更安全高效實則埋藏毀滅陷阱的偽法!
風天養迅速將那份真實的拓片,緊緊塞進貼身衣物最深處,緊貼著皮肉。
而那份精心炮製的“偽法”,則被他看似隨意地摺疊起來,緊緊攥在汗溼的手心。
祭壇頂端死寂一片,只有粘稠空氣流動的微弱嗚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風天養背對著谷畸亭,肩膀微微繃緊。
“看清了?”谷畸亭的聲音陡然響起,不高,卻像兩塊冰冷的鐵在死寂的深潭中猛地碰撞,每一個字都帶著穿透骨髓的寒意,“這梯子已經搭在油鍋沿上,還真有你的啊!”
風天養的身體猛地一僵,攥著“偽法”拓片的手驟然收緊,顯得有些緊張。
谷畸亭的聲音冷冽道。
“強取豪奪,逆天悖道,終成力量之奴,業火焚身。”他刻意停頓了一息,目光如同釘子一般,釘在風天養僵硬的背影上,加重了最後一句。
“你風家可是行大巫的大家族,靈非柴薪,乃天地之息,眾生之念。滅其本真,道途斷絕,人根也就爛了。”
“人根”二字,被他咬得極重。
風天養極其艱難地轉過身。
眼神複雜地翻騰著。
臉上只剩下起初的恐懼,被徹底點破的狼狽,一絲強撐的倔強,還有那被強行壓抑下去的貪婪。
他喉結滾動了幾下,嘴唇翕動:“…我…”
谷畸亭的目光,卻已越過他掙扎的臉,落在他那隻緊攥著“偽法”拓片上。
那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斥責,甚至帶著點兒理所當然的味道。
他看得太清楚了。
風天養此刻的算計,那埋入偽法圖譜的陰毒種子,以及他貼身藏匿的真正拓片。
這一切的軌跡,早已在他那雙能窺見萬物流轉、因果糾纏的眼睛裡勾勒成型。
風家日後會交出拘靈遣將。
此事谷畸亭心知肚明,原著裡就是如此。
但風天養交出去的“服靈”之法,必定是此刻他手中這份被精心篡改、弱化了致命警告、誘人走向毀滅深淵的偽法!
一份沒有完整“說明書”的劇毒之藥。
風天養想留後路,想用這偽法轉移災禍,甚至禍水東引。
這偽法,將是風家未來禍根的開端,亦是王家日後反噬的毒牙。
自己現在要做的,就只能是順水推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