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秦奮辦公室的燈光卻亮如白晝。
他面前攤開的是一張張繪滿了圖表、資料和流程箭頭的稿紙。這便是他為紅星廠量身打造的“國際貿易與外匯資金高效運營方案”的初稿。這不僅僅是一份應付上級的報告，更是一套能讓紅星廠這條初生的外貿蛟龍真正擺脫束縛、遨遊四海的行動綱領。
方案的核心，正如他對張巧玲和李順才所言，在於建立一個既符合國家外匯管理大方向，又能最大限度提升紅星廠資金週轉效率的“外匯資金池”。他詳細規劃了外匯收入的歸集、生產性支出的快速審批通道、緊急採購的綠色通道，甚至還預留了技術引進和海外市場拓展的專項資金額度。每一筆資金的流動，都設計了清晰的記錄和監督機制，確保透明合規。
最關鍵的一環，便是系統提示的“信用證結算體系”。
他專門用一個章節闡述了引入信用證（L/C）的必要性和優越性。在這個年代，國內企業，尤其是縣級集體企業，對國際貿易中複雜的結算工具還相當陌生，多數仍依賴於簡單的電匯（T/T）甚至更原始的方式。信用證以銀行信用代替商業信用，對買賣雙方都是一種保障，尤其對賣方而言，只要單證相符，就能保證收到貨款，大大降低了出口風險，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加速資金回籠。
秦奮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他的大腦高速運轉，將後世成熟的國際貿易操作經驗與當前國內的實際情況巧妙結合。他深知，這份方案想要獲得批准，不僅要專業，更要讓上級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紅星廠能為國家創造更多外匯，能帶動地方經濟發展，能成為改革開放中的一個成功樣板。
第二天一早，張巧玲便帶著吳遠航來到了秦奮的辦公室。她已經按照秦奮的指示，初步篩選了國際貿易部的人員名單，並草擬了一份部門規章制度。
“秦廠長，您要的方案……”張巧玲看到秦奮桌上厚厚一沓文稿，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欽佩。這一夜功夫，廠長竟然就完成了如此複雜的方案。
秦奮將整理好的方案遞給她：“你和小吳先仔細看看，特別是關於信用證結算的部分，這是我們接下來要主推的結算方式。小吳，你英語好，回頭找些相關的英文資料，我們一起學習研究透徹。”
“信用證？”吳遠航接過檔案，這個名詞對他來說還很新鮮。張巧玲也聚精會神地閱讀起來。
秦奮耐心地解釋道：“簡單來說，信用證就是由銀行出具的有條件的付款承諾。只要我們按照合同規定發貨，提交的單據符合信用證的要求，開證銀行就必須付款。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擔心外商賴賬，收款速度也會更有保障。”
張巧玲冰雪聰明，立刻領會了其中的關鍵：“這等於是銀行給我們做了擔保？那對我們出口業務的風險控制確實是極大的提升！”
吳遠航也興奮道：“秦廠長，這要是能用上，我們跟外商談判的時候腰桿子都硬氣多了！”這幾日跟著張巧玲接觸了外貿局的流程，他已經初步感受到了國際貿易的複雜和潛在風險。
秦奮點點頭：“沒錯。這份方案，我已經把信用證作為我們外匯資金高效週轉的重要配套措施寫進去了。我們不僅要申請政策上的便利，還要在操作工具上與國際接軌。巧玲，你這兩天就和小吳一起，把這份方案徹底吃透。然後，我們一起去市裡，找人民銀行和外匯管理局的領導，當面彙報。”
“是，秦廠長！”張巧玲和吳遠航齊聲應道，眼中充滿了期待和幹勁。
接下來的幾天，秦奮親自帶著張巧玲和吳遠航，逐字逐句地研究“紅星廠國際貿易與外匯資金高效運營方案”。特別是吳遠航，憑藉其出色的英語功底，很快找來了一些英文版的信用證樣本和國際商會的相關規則（UCP規則的早期版本），三人一同學習，反覆推敲。
與此同時，張巧玲也沒落下國際貿易部的組建工作。她從供銷科挑選了幾名業務熟練、頭腦靈活的骨幹，又從技術科借調了兩名對HS系列材料效能瞭如指掌的技術員，組成了國際貿易部的初始班底。秦奮還特批了一筆經費，讓他們購買了市面上能找到的幾本外貿實務和商務英語書籍，組織大家提前學習。
一切準備就緒。
一週後，秦奮帶著張巧玲、吳遠航，以及那份凝聚了眾人心血的方案，再次踏上了前往市裡的路。這一次，他們的目的地是市人民銀行和市外匯管理局。
透過市外貿局劉局長的引薦，他們順利見到了市人民銀行主管外匯業務的副行長，以及市外匯管理局的主任。
會議室裡，氣氛比上次在外貿局時要嚴肅許多。銀行和外管局的領導，表情雖然客氣，但眼神中帶著審視。畢竟，紅星廠提出的“外匯資金池”和“自主調配”等概念，在這個年代聽起來有些“出格”。
秦奮沒有怯場，他沉穩地開啟檔案，開始詳細闡述。他從紅星廠HS系列材料在國際市場上的供不應求講起，展示了已有的訂單和潛在的市場規模，強調了紅星廠為國家創匯的巨大潛力。接著，他話鋒一轉，指出了當前外匯管理流程中可能存在的效率瓶頸，以及這對於高科技企業快速發展可能造成的制約。
“……我們紅星廠目前正處於高速發展期，新材料的研發、先進裝置的引進，都需要大量、及時的資金投入。如果每一筆外匯的使用都要經過漫長的審批流程，勢必會貽誤戰機。我們提出的‘外匯資金池’方案，並非要脫離監管，而是希望在銀行和外管局的指導和監督下，建立一個更高效、更靈活的資金運營機制。”
秦奮的語氣不卑不亢，條理清晰，邏輯嚴密。他重點介紹了方案中關於資金使用範圍的嚴格限定、透明的賬目管理、以及主動接受審計的部分，打消了領導們對資金失控的顧慮。
隨後，他將話題引向信用證：“為了進一步規範我們的國際貿易，提高資金週轉效率和安全性，我們計劃在未來的出口業務中，全面推行信用證結算。這不僅能保障我們的收匯安全，也能讓我們廠的國際貿易業務從一開始就走上正軌，與國際慣例接軌。”
聽到“信用證”，銀行的副行長眼神一亮。這個工具他們銀行內部自然是懂的，但縣級集體企業主動提出來，並且有如此清晰的規劃，還是頭一遭。
張巧玲適時地補充道：“行長，主任，我們已經初步學習了信用證的相關知識，也認識到它對我們規範操作、規避風險的重要性。我們懇請銀行和外管局能在後續業務中給予我們專業的指導和支援。”
吳遠航也鼓起勇氣，用流利的普通話說道：“我們願意派遣專人到銀行進行系統學習，確保每一單信用證業務都能準確無誤地操作。”
秦奮的方案詳盡專業，張巧玲和吳遠航的態度謙遜好學，紅星廠本身的硬實力和光明前景更是重要的砝碼。
經過近兩個小時的闡述和問答，銀行副行長和外管局主任臉上的神色明顯緩和了許多，甚至露出了讚許的表情。
“秦廠長，你們紅星廠的這份方案，很有想法，也很有魄力啊！”銀行副行長率先開口，“特別是關於信用證的引入，這是個好東西，我們銀行完全可以提供支援和培訓。至於你們提出的‘外匯資金池’和快速審批通道，原則上，只要符合國家外匯管理的大方向，並且能確保資金安全、合規使用，促進出口創匯，我們是樂於看到企業搞活經營的。”
外管局主任也點頭道：“秦廠長，你們是縣級集體企業裡第一家拿到自營進出口權的，也是第一家主動提出如此係統化外匯管理方案的。這份敢闖敢試的精神值得肯定。我們會認真研究你們的方案，對於其中合理可行的部分，在政策允許的框架內，我們會給予最大的支援。你們可以先著手準備開設外匯賬戶，具體的操作細則，我們可以再派專人與你們對接細化。”
這番話，無異於給秦奮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雖然沒有當場完全批准“資金池”的所有設想，但這個積極的訊號，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太感謝行長和主任了！我們一定嚴格按照規定辦事，絕不辜負領導們的信任和支援！”秦奮誠懇地說道。
從銀行出來，張巧玲和吳遠航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
“秦廠長，您太厲害了！我感覺他們都被您的方案說服了！”吳遠航興奮的臉都有些紅了。
張巧玲也感嘆道：“是啊，秦廠長，您這思路太超前了。這下，我們後續的國際貿易開展，心裡就有底多了。”
秦奮微微一笑：“路才剛開始。銀行和外管局的支援是關鍵，但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我們的第一個外貿訂單，必須做得漂漂亮亮，用實際行動證明我們的方案是可行的，我們的能力是可靠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他們返回紅星廠的第三天，一封來自英國的加急電報送到了秦奮手中。發報人是之前透過廣交會渠道接觸過的英國考普樂公司（KauplerLtd.）的採購經理，約翰·史密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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