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太陽剛剛爬上廠區東邊的圍牆，紅星農機廠就呈現出一種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
廠區門口，不再是三三兩兩、慢悠悠晃進來的工人，許多人明顯提前了到崗時間。腳步匆匆，臉上帶著幾分嚴肅，幾分探究，還有掩飾不住的期待。馬志軍事件帶來的陰霾尚未完全散去，但聯社的積極意向和廠裡即將進行大刀闊斧改革的訊息，像一股強心劑，讓沉寂許久的廠子重新煥發了生機。
最先感受到變化的，是財務科。
老劉，劉建國，今天特意換上了一件半新的藍色中山裝，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擦得鋥亮。他比平時早到了半個小時，將秦奮籤批的《財務管理暫行辦法》人手一份，鄭重地放在每個財務人員的桌上。
“同志們，從今天起，我們紅星農機廠的財務管理，就要徹底告別糊塗賬、人情賬了！”老劉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這份《暫行辦法》，廠長親自過目，字字千金。每一條，我們都要不折不扣地執行下去！”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檔案：“報銷流程、審批許可權、票據規範、賬目公開……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以後，誰要是再想憑著一張白條就來領錢，或者想在票據上做手腳，先掂量掂量這《辦法》的分量！”
一名年輕的會計小姑娘，平日裡有些怯懦，此刻也忍不住小聲問道：“劉科長，那……那要是有些特殊情況，或者領導交代下來的……”
老劉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起來：“沒有特殊情況！領導交代？哪個領導？廠長說了，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廠長要用錢，也得按照規矩來！我們財務科，就是紅星廠的‘鐵算盤’，更是‘鐵閘門’！這個門，必須把得死死的！”
這番話，讓財務科的幾個人心頭都是一凜。他們明白，老劉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廠長更是下了死命令。過去那種礙於情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與此同時，廠長辦公室斜對面的保密科，也同樣氣氛嚴肅。
李順才不像老劉那樣言辭犀利，但他那張黝黑的面孔此刻也寫滿了凝重。他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沓列印好的《核心技術保密條例》和《保密責任書》。
“各位，HS-3專案是我們紅星廠翻身立命的根本，是秦廠長的心血，更是我們全廠幾百口人的飯碗。”李順才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字字懇切，“這保密條例，不是鬧著玩的。洛河拖拉機廠的錢衛東那些人，可都瞪大了眼睛盯著我們呢！一旦技術洩露，我們紅星廠就徹底完了！”
他拿起一份《保密責任書》：“從今天開始，所有參與HS-3專案核心技術環節的同志，包括技術科、生產車間骨幹、以及我們保密小組成員，都必須簽署這份責任書。簽了字，就要承擔起這份責任。醜話說在前面，誰要是敢拿廠子的前途和大家的飯碗開玩笑，我李順才第一個不答應，廠紀廠規也絕不容情！”
技術科的李大柱第一個走上前，拿起筆，看也沒看便在責任書上鄭重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廠長信得過我，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我李大柱要是洩露半個字，天打雷劈！”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上前。一時間，小小的辦公室裡，只有沙沙的簽字聲和沉甸甸的呼吸聲。每個人都知道，這份責任書的分量。
而王奎山負責的宣傳科，更是火力全開。
一大早，廠區中心最顯眼的宣傳欄前，就圍滿了人。嶄新的紅紙黑字，格外醒目。一期以“浴火重生，再創輝煌——紅星農機廠闊步邁向新徵程”為主題的專題板報，佔據了整個版面。
板報的中心位置，是秦奮在昨晚會議上擲地有聲的講話摘要：“……告別小作坊，擁抱現代化……制度是保障，人才是關鍵……HS-3的成功，關係你我他……”
旁邊，則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圖文並茂地解讀了《財務管理暫行辦法》和《核心技術保密條例》的核心內容和重要意義。為什麼要規範財務？——“當好紅星管家，看好全廠家當，不讓一分錢不明不白流失！”為什麼要加強保密？——“守好核心技術，護好吃飯家伙，嚴防小人內外勾結使絆子！”
另一側，則是對HS-3專案美好前景的展望，以及聯社對紅星廠的關懷與支援。苗振華主任的肯定和貸款的積極意向，都被重點加粗，散發出令人振奮的光芒。
王奎山親自站在宣傳欄前，唾沫橫飛地向圍觀的工人們解讀著。他那洪亮的嗓門和富有感染力的語言，將板報的內容生動地傳遞給每一個人。
“老少爺們兒，姐妹們！都看清楚了啊！咱們廠長說了，這回，是真的要大幹一場了！聯社的苗主任都點頭了，貸款馬上就到！HS-3專案，那可是咱們秦廠長壓箱底的寶貝，一旦搞成了，別說縣裡，市裡都得對咱們豎大拇指！”
“但是，”王奎山話鋒一轉，表情嚴肅起來，“光有專案不行啊！馬志軍那兔崽子，就是個活生生的教訓！所以廠長才定了這兩條新規矩！這財務制度，就是要把咱們廠的錢袋子看緊了，不讓壞人有空子鑽！這保密條例，就是要把HS-3這個金疙瘩護好了，不讓外人偷了去！”
工人們聽得議論紛紛。
“早就該這樣了！以前那賬，亂七八糟的！”一個老工人點頭道。
“就是，馬志軍那事兒，想想都後怕。這保密確實重要！”
“貸款真能下來？那咱們的工資……”一個年輕工人最關心這個。
王奎山大手一揮：“廠長說了，只要專案轉起來，大家的待遇肯定水漲船高！但這前提是，我們每個人都要嚴格遵守廠裡的新規矩，把勁往一處使！這新制度不是束縛咱們，是保護咱們，是為了讓咱們的飯碗端得更穩，以後更有奔頭！”
人群中，秦奮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中暗自點頭。老劉的“鐵面無私”，李順才的“鄭重其事”，王奎山的“鼓動宣傳”，都精準地執行了他的意圖。
制度的建立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生命力在於執行和深入人心。
他緩步走向技術科。
技術科的臨時辦公室裡，李大柱正帶著幾個年輕的技術員，圍著一張巨大的繪圖桌，上面鋪著HS-3柴油機的總裝圖和一些關鍵零部件的剖面圖。這是秦奮根據系統提供的圖紙，結合現有條件簡化和調整過的版本。
“怎麼樣，圖紙消化得如何？”秦奮走進去問道。
李大柱一見秦奮，立刻直起身子，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興奮：“廠長，您來了！我們正研究這渦輪增壓和高壓共軌系統呢！這……這設計太巧妙了！比我們之前接觸的柴油機領先了不止一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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