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摻了墨的雪水,一點點浸透山洞的角落。劉姨佝僂著背,枯瘦的手扒著洞壁上凸起的石塊,每挪一步都要屏住呼吸——王曉彬他們還在低聲商議著什麼,火塘裡的柴薪噼啪爆響,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巖壁上,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魅。
她的棉鞋早就磨穿了底,雪粒子順著鞋幫往裡灌,凍得腳趾像貓咬似的疼。可比起這個,心口的焦灼更甚。方才躲在石縫後聽得一清二楚,那群人算計的不光是一碗熱湯,眼裡的貪念幾乎要把吳家那點過冬的存糧都給吞下去。月棠那丫頭雖以前不識大體,可至少現在待人實誠,這一路上吳家一家子也幫襯了自家不少,這份情,她不能不報。
風捲著雪沫子打在臉上,生疼。劉姨攏了攏頭上的破圍巾,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上山腰的小山洞挪。那邊是吳家主動提出來要去的,原是許久沒有生物進來的廢洞,在吳月棠的指揮下拾掇了一番,打造了木門,支了木架,還有那先進的壁爐和地暖,比大溶洞暖和許多。遠遠望見洞口透出的橘色火光,她凍得發僵的腿忽然有了力氣,連滾帶爬地撲過去。
“月棠!月棠丫頭!”
洞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吳月棠正端著一碗熱粥出來,見是她,忙側身讓開:“劉姨?這麼大的雪,您怎麼來了?”
緊隨其後的是吳守田和李氏,手裡還拿著擦手的布巾。洞裡頭傳來齊家小子的笑聲,原來兩家人正圍著火塘吃飯,鐵鍋裡燉著的肉湯香氣混著米香,直往人鼻子裡鑽。
劉姨一進門就癱坐在地,凍得發紫的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完整話。吳月棠趕緊舀了碗熱湯塞到她手裡,李氏又拿了件舊棉襖給她披上。直到一碗熱湯下肚,劉姨才緩過勁來,把方才在大溶洞裡聽到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他們說明兒一早,王曉彬就來討湯,還說……還說要是不給,就想別的法子!”劉姨急得直拍大腿,“那夥人眼睛都紅了,孫嬸子和陳春荷在背後嚼舌根,說你收了個打獵的,手裡有弓箭也沒用,真逼急了就……”
“就敢搶,是吧?”吳月棠接過話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火光在她眼裡跳躍,映得那抹笑意裡淬著冰碴子。“我當是什麼事,合著是覺得我們家成了砧板上的肉,誰都能來割一塊?”
她轉身往火塘添了塊柴,火星子濺起來,照亮她臉上清晰的輪廓:“當年村裡遭水災,我求著我爹把僅有的兩畝水田的收成分了一半給王曉彬家裡,就盼著他能念點當年的情分。如今倒好,我們主動從大溶洞退出來,省得礙著某些人的眼,反倒成了他們眼裡的‘肥羊’。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那明兒他們真來鬧,可怎麼辦?”劉姨還是急,搓著凍裂的手直嘆氣。
“劉姨您放心。”吳月棠回頭,眼神亮得驚人,“他們要來便來,我這兒既不是善堂,也不是誰都能撒野的地方。”話音剛落,她腦海裡忽然響起一聲極輕的“嘀”聲——那是系統的提示音,只要兩公里內有人對她心懷惡意,這警報就會響起。方才王曉彬他們在大溶洞裡盤算時,這聲音就沒停過,只是那時距離遠,再加上不知道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所以警報聲微弱,自己也沒上心罷了。
“可別大意。”吳守田忽然開口,眉頭擰成個疙瘩,手裡的旱菸杆在石桌上磕得邦邦響。“孫嬸子那夥人雖是貪,可翻不出什麼大浪。我怕的是……”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是你爺爺奶奶那邊。”
李氏在一旁重重嘆了口氣:“你爺爺以前鬧災荒前還跟咱們住在一起,就指著你二伯家的小子當寶貝,把家裡最後一點存糧都塞給了他們。前兒個你二伯還託人捎信,說你奶奶想讓你把葉家小子打的那些野味送過去,說是‘長房該盡的孝’。這節骨眼上,他們要是知道咱們這兒有吃有喝,還不懼嚴寒風雪……”
“何止是要野味。”吳勇樵介面,聲音沉得像洞外的凍冰,“當年為了霸佔咱們家那間瓦房,他們能半夜往灶膛裡塞溼柴,讓爹在寒冬臘月裡發了三天高燒。如今見咱們有活路,指不定能想出什麼更齷齪的法子。”
吳勤耕也點了點頭,看向吳月棠:“小妹,那幾個雜碎頂多是吵鬧,爺爺奶奶和二伯一家,才是真能下死手的。他們眼裡只有好處,哪管什麼骨肉親情。”
洞外的風聲又緊了些,捲起的雪沫子打在石牆上,簌簌作響。吳月棠望著火塘裡跳動的火苗,指尖無意識地交叉摩挲著。
原本站在一旁默不吭聲的葉景辰走近了,低頭看著她的小動作,這是她的習慣,只要在糾結或者思考什麼事情難以決斷時,就會這樣。
“讓他們來,我倒是要看看,他們會怎麼做。”葉景辰的面色陰冷慍怒,王曉彬孫嬸子那邊就不說了,畢竟絲毫沒有血緣關係,可若是這親生爺奶都能幹出的事,屬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爹,娘,咱覺得要不咱們跟葉家小哥學學,直接斷親吧。自從分家之後,這爺奶那邊來找咱們不是一次兩次了,現在都在逃荒路上了,還不消停。倒不如直接斷了親。”
說這話的正是一直坐在角落裡狼吞虎嚥乾飯的吳智耘,他很早之前,早到分家之前他就已經對爺奶一家心生怨懟了,可奈何一個巨大的孝字壓的人喘不過來氣。
“行,我知道了。”她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王曉彬那邊,我來應付。至於爺爺奶奶……”她抬眼看向兩個哥哥還有葉景辰,“咱們備好柴火,守好洞口。他們要是敢來,就別怪咱們不認這門親。”
接著吳月棠停頓了一下,嘴角上揚起笑容,又說了一句。
“犯我德邦者,雖遠必誅。”
火塘裡的柴薪“噼啪”爆了一聲,將眾人的影子在巖壁上晃了晃。劉姨看著眼前這一家人,忽然覺得心裡踏實了不少。或許,這場大雪裡,真正能扛過去的,反倒是這個被全村人惦記的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