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們坐上了飛往開普敦的航班,逃離了蘇聯,不,現在叫俄羅斯的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開普敦的好望角,狂風捲起大西洋和印度洋交匯處的巨浪,狠狠拍打著黑色的礁石。
桌山籠罩在流動的桌布雲下,我們住在維多利亞港區,白色的遊艇桅杆林立,空氣中是炸魚薯條和烤肉的混合香味。
在這裡膚色帶來的界限依然清晰可辨,但空氣中已能嗅到變革來臨前的一絲鬆動氣息。
一個黑人計程車司機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興奮地告訴我們:“曼德拉先生快出來了,快了。”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希望的光,比桌山頂的落日還要亮。
雲燕在海邊集市買了一大串色彩斑斕的珠鏈,戴在手腕上叮噹作響。
我們在訊號山俯瞰整個海灣,夕陽把海面染成熔金,遠處羅本島的輪廓在暮色中沉默,像一塊歷史的傷疤。
在南非呆了半個月,我們應邀去了京都,那是小鬼子的地盤。
忌部平龍派人來接待,但不是涼子,而是幾個禮貌的年輕人,他們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帖。
深秋的嵐山楓葉紅得驚心動魄,我們走在哲學之道溼漉漉的石板路上,清水寺的舞臺懸在楓林之上,穿著和服、梳著精緻髮髻的少女們三五成群,對著攝影師的尼康鏡頭羞澀地笑,柯達膠捲的洗印店更是跟小賣部似得,隨處可見。
祇園夜晚的燈籠次第亮起,偶爾能瞥見行色匆匆的藝伎,雪白的後頸在昏黃光線下驚鴻一現。
在龍安寺的枯山水庭院前,我們靜靜地坐了很久,細密的砂紋被竹耙梳理出禪意的韻律,幾塊頑石靜臥其中。
雲燕躺在我懷裡,輕聲說:“五哥看這砂,像不像時間?被梳理,被塑造,看似有痕,實則無住。”
我握緊她的手,想起神農密林,北極的冰塵、莫斯科的寒夜、開普敦的風浪,還有深圳工地上機器的轟鳴、古玩店裡嫋嫋的茶煙。
我沒有回答,世界太大,也太小,我們用膠捲相機拍下滿山的紅葉,鏡頭裡是流動的色彩,也是凝固的時光碎片。
在小日本那呆了幾天,我們便返回了歐洲,目的地是巴黎,艾瑪親自帶我們在塞納河遊船,在船上看著艾菲爾鐵塔在夜色中點亮,璀璨如星河倒墜。
雲燕靠在船舷,晚風吹起她的髮絲。
她忽然說:“五哥,你看這些地方,各有各的精彩,也各有各的麻煩,可走到哪兒,好像都繞不開人心裡的慾望和掙扎,還有那些藏在角落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指的是什麼我們都心照不宣,咱心裡還有個事,便是那懸而未決的預言,九九年到期的預言。
在巴黎聖母院那巨大的玫瑰花窗下,斑斕的光影投射在古老的石柱上。
遊客的喧囂彷彿隔著一層毛玻璃。
我抬頭望著那些繁複的、講述著古老救贖與審判故事的彩色玻璃,心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環球旅行像一場盛大的儀式,我們兩個人的儀式。
我麼又走了幾個月,從南到北,由東到西,看遍了世界的五光十色,卻也像一面鏡子,照見了平靜水面下那越來越近的、深不可測的漩渦。
該看的都看了,該散的也散了,是時候該回家了,那個有藍姐的古董店,有二呆的咋呼,有西樓和阿四的吵鬧,更有五院那永遠亮著燈、堆滿卷宗和古老儀器的地方。
九二年的風物在身後流轉成膠片般的記憶,而前方的陽光已經在地平線上探出了頭。
春風帶著柳絮拂過南門外大街,我和雲燕推開了覓寶閣那扇熟悉的、包漿溫潤的硬木門。
門楣上懸著的黃銅風鈴叮噹一響,清脆得像是敲碎了旅途中所有的喧囂塵埃。
店裡暖融融的,瀰漫著藍姐珍藏的沉水香和普洱茶混合令人心安的氣息。
藍姐正俯身在一張紅木條案前,擦拭著一尊剛清理出來的明青花梅瓶,瓶身上纏枝蓮紋舒展流暢。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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