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長公主府邸內卻燈火通明。
貼身侍女小心翼翼地為長公主披上一件繡著暗紋的墨狐皮氅衣,輕聲道:
“殿下,夜深了,您該歇息了。明日還要入宮協助陛下處理後宮事務。”
長公主江雲漪揉了揉眉心,銅鏡中的容顏依舊秀美,只是眼底深處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意。她擺了擺手:
“知道了,你們先退下吧。”
侍女們躬身告退,殿內只剩下燭火搖曳的輕微噼啪聲。
這幾日,宮中確實事多。元昊登基,百廢待興,前朝後宮,千頭萬緒。
兄長,如今的陛下,將後宮的一些事務交由她這個姐姐打理,既是信任,也是分擔。
舅舅,有臣國丞相,為國殉難,父皇也已仙逝……一樁樁,一件件,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素來不願將脆弱示人,但並不代表那些刻骨的傷痛已經消弭。
許多年前,那個與她兩情相悅、約定攜手一生的男子,她的駙馬,伯令的父親,最終還是沒能逃過權力的絞殺。
她至今記得,那夜的月光,冷得像冰,也記得父親那雙威嚴卻不帶絲毫溫度的眼,還有兄長,彼時的太子,那看似溫和實則不容置喙的勸慰。
“雲漪,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皇室安穩,他……不能留。”
“他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皇權。你明白嗎?”
她怎會不明白?她的丈夫,才華橫溢,聲望日隆,卻也因此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釘,肉中的刺。而她,身為長公主,面對父兄的“苦心”,除了接受,又能如何?為了所謂的利益平衡,她必須犧牲。
當她發現年幼的伯令天生便擁有遠超常人的靈力時,那種深入骨髓的惶恐,旁人無法體會。她怕極了,怕這孩子會步他父親的後塵,怕權力這頭猛獸最終會吞噬掉她與丈夫之間唯一的牽絆。所以,她只能選擇疏遠,選擇冷淡,用一層層堅冰將自己的母愛深藏。她寧願伯令怨她,恨她,也不願他因她的親近而引來更多的覬覦。
後來,伯令提出要拋卻皇族身份,遠赴仙界修行,她心中雖有萬般不捨,卻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或許是最好的出路了。
她暗中聯絡了谷玄霖,那個在生意場上頗有手腕的侄兒,請他務必為伯令尋一條相對安穩的仙途。玉靈峰,紫葉仙子,藥侍……這些安排,都是她與谷玄霖反覆斟酌的結果。
許多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將真正的目的隱藏在另一個看似合理的動機之下,才能在重重束縛中,為自己珍視之人,博取一線生機。
“殿下,公子回來了。”殿外,管事的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恭敬。
江雲漪猛地回神,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伯令?他不是應該在玉靈峰,或者……已經去了縹緲仙宗?為何會突然回來?而且是這個時辰。
她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讓他進來。”
片刻之後,一個熟悉而又有些許陌生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依舊是那清瘦的身形,眉宇間卻比離開時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沉凝與……滄桑。那雙曾經帶著些許陰鬱和疏離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如同古井,平靜無波,卻又彷彿能洞察一切。
他穿著一身素色的長衫,與這華貴的宮殿有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洽。
“母親。”江伯令微微頷首,聲音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
“回來了。”江雲漪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她能感覺到,眼前的兒子,與數月前離開時,已然判若兩人。那種若有若無的氣息,讓她這個凡人也感到一絲莫名的壓力。
母子二人相對而坐,一時無言。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還有一絲從江伯令身上散發出的、難以名狀的清冷氣息。
“這麼晚回來,可是有事?”江雲漪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從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選擇在這個時候見她,定有緣故。
江伯令端起侍女新奉上的清茶,卻沒有喝,只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溫熱的杯壁。“孩兒來向母親道別。”
江雲漪心中一緊。不過又很快恢復神態。
“你要去哪裡?”她問,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江伯令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悠遠。“一個很遠的地方。此去或許便不回來了。”
“不回來?”江雲漪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隨即又強自壓下,“為何?可是玉靈峰容不下你?還是……縹緲仙宗出了事?”
江伯令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卻看不出是喜是悲。“都不是。母親,您還記得,我為何要離開皇宮,去修仙嗎?”
元雲漪默然。她當然記得。為了避開宮廷的紛爭,為了擺脫那沉重的身份,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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