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黑水鎮。
這是坐落在哀嚎戈壁邊緣,最大的一座綠洲城鎮。名字雖然帶個“黑”字,卻遠比黑石城要有生氣得多。青石鋪就的街道上,來往著各色商旅、傭兵和附近的牧民,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充滿了煙火氣。
對於剛剛從人間地獄裡爬出來的四人來說,這種嘈雜和鮮活,簡直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更能撫慰人心。
“悅來客棧,天字一號房,外加四間上房,都要最好的,能看到街景的。”秦正正把一小袋沉甸甸的銀子拍在櫃檯上,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逃亡路上風餐露宿,他早就受夠了,此刻只想好好享受一下。
掌櫃的是個精明的胖子,一掂銀子,臉上的笑容頓時像菊花一樣綻開:“好嘞!客官您幾位樓上請!”
天字一號房,自然是留給了林小花、沈清荷和阿月。安頓好之後,秦正正便迫不及待地拉著慕容雲飛下了樓。
“師兄,走,帶你見識見識這黑水鎮的特色。”
慕容雲飛本不想去,他只想靜坐練劍,但架不住秦正正死纏爛打,最後還是被拖到了客棧一樓的酒館裡。
此時正值午後,酒館裡人聲鼎沸。秦正正挑了個靠窗的角落位置,點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然後便豎起了耳朵,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將周圍所有人的談話,都不動聲色地收入耳中。
這就是他的資訊收集方式,簡單,粗暴,但有效。
慕容雲飛對此毫無興趣,他只是自顧自地,用一塊白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他的“霜寒”劍。劍身光潔如新,本無一絲塵埃,但他擦得極為專注,彷彿那不是一柄劍,而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
周圍的喧囂,桌上的美食,都無法進入他的世界分毫。他整個人,與這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自成一方天地。
秦正正一邊聽著八卦,一邊灌了一大口馬奶酒,咂了咂嘴,壓低聲音對慕容雲飛道:“師兄,你說這萬毒門也真是會挑地方。這璉缺國,山高皇帝遠,中原各大仙門懶得管,本地的修士又都是些歪瓜裂棗,簡直就是他們的法外天堂。我聽那幾桌的傭兵說,最近斷魂山脈那邊,經常有商隊無故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官府派去的人也一樣。你說,會不會還有萬毒門的餘孽在那邊活動?”
慕容雲飛擦劍的手一頓,沒有抬頭:“有可能。”
“還有啊,”秦正正又指向另一桌,“那幾個穿得人模狗樣的,聽口音像是從神都來的。他們在聊什麼‘新任國師’,說什麼那位國師大人法力通玄,深得皇帝信賴,上任之後,頒佈了好幾條新政,都是針對咱們這些方外之人的,好像是要把全國所有的修士都登記在冊,納入管制。”
“鷹犬。”慕容雲飛吐出兩個字,評價一針見血。
“可不是嘛!”秦正正深以為然,“不過這事兒有點蹊蹺。璉缺國這皇帝,出了名的懦弱無能,怎麼突然就敢對修士動刀子了?背後要是沒人撐腰,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你說,這個‘新任國師’,會不會……”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慕容雲飛終於抬起了頭,他的目光,越過秦正正,望向了酒館的門口。
那裡,剛剛走進來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身形削瘦,面容普通,屬於扔進人堆裡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他要了一壺最便宜的粗茶,一個人坐在了離秦正正他們不遠不近的一個角落,既不引人注目,又能將整個酒館的動靜,盡收眼底。
他不像那些傭兵一樣粗豪,也不像商旅那樣精明,更不像本地人那樣閒適。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喝茶,但秦正正卻從他身上,嗅到了一絲同類的味道。
不,不是同類。
這個人的氣息,比他要收斂、要專業得多。如果說秦正正是個半路出家的遊俠,那這個人,就是個訓練有素的密探。
幾乎是在慕容雲飛看過去的同時,那人也若有所覺地抬起了頭,目光與慕容雲飛在空中短暫地交匯了一下。
那人的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驚訝,隨即,他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端起茶杯,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錯覺。
但秦正正和慕容雲飛都知道,不是錯覺。
他們被盯上了。
秦正正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他不動聲色地,將手伸進了百寶囊,摸到了一枚蓄勢待發的霹靂子。
“師兄,什麼來路?”
“不知道。”慕容雲飛的回答很乾脆,“但沒有惡意。”
他的劍心,對殺意和敵意有著最直觀的感應。那個人身上,雖然帶著一股隱晦的、如同深井般的氣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沒惡意?沒惡意他盯咱們幹嘛?”秦正正撇了撇嘴,但還是放鬆了些許警惕。他相信慕容雲飛的判斷。
“或許,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慕容雲飛說完,便再次低下頭,繼續擦拭他的劍,彷彿那個青衫客,只是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
秦正正卻沒他那麼好的定力。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上的青蛙,渾身不自在。他有心想用“破妄鏡”看看對方的底細,但又怕打草驚蛇。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酒館裡的氣氛,似乎都在這無聲的對峙中,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樓上,天字一號房。
林小花正在一張新買的地圖上,用硃砂筆圈點勾畫,試圖從那些紛亂的地理資訊中,找出萬毒門可能的藏身之處。
沈清荷則在給阿月檢查身體。
“怎麼樣?”林小花頭也不抬地問道。
沈清荷的眉頭,緊緊地鎖著。她收回探在阿月手腕上的靈力,臉色有些凝重:“很麻煩。阿月的身體,就像一個……無底洞。”
“無底洞?”
“嗯。”沈清荷組織了一下語言,“她的經脈,天賦異稟,能夠容納和轉化任何毒素。但同時,它也在無時無刻地,渴望著毒素。我用‘清蘊丹’的藥力去中和她體內的毒性,結果那些藥力,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她的身體‘吃’得乾乾淨淨。這就像往一個火爐裡添柴,非但沒能滅火,反而讓火燒得更旺了。”
林小花停下了筆,走到床邊。
阿月正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個秦正正送給她的小木偶,安安靜靜地玩著。她的臉色,比在戈壁時紅潤了些,但那只是表象。
“也就是說,尋常的解毒丹藥,對她不僅沒用,反而有害?”
“是的。”沈清荷嘆了口氣,“她的身體,已經和劇毒,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強行解毒,只會打破這種平衡,後果不堪設想。但若放任不管,隨著她日漸長大,身體對毒素的需求會越來越大。一旦得不到滿足,她體內的劇毒就會反噬自身。到那時……”
她沒有說下去,但林小花已經明白了。
這是一個死局。
要麼,不停地喂她毒藥,讓她變成一個真正的“毒人”。要麼,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自己的體質所吞噬。
萬毒門,真是給了她們一個天大的難題。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林小花不甘心地問。
“或許有。”沈清荷想了想,說道:“我派的典籍裡,曾記載過一種上古的法門,名為‘以身種道’。就是尋找一種至陽至剛,或者充滿生命氣息的天地靈物,將其作為‘道種’,植入特殊體質的人體內。讓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體內形成新的平衡,相互制約,相互轉化。最終,甚至能將這致命的體質,轉化為無上道體。”
“天地靈物?”林小花眼睛一亮,“比如?”
“比如……傳說中的‘太陽真火’的火種,或者‘生命之泉’的泉心,再或者……長生樹的樹心。”沈清荷說出這幾個名字的時候,自己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這些東西,每一樣,都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神物。別說找到,就是聽都沒幾個人聽說過。
林小花也沉默了。這個方法,聽起來很美,卻也虛無縹緲得近乎絕望。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玩著木偶的阿月,忽然抬起了頭。
她的目光,穿透了房間的牆壁,望向了樓下酒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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