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四月,山東濟南大明湖南岸起鳳橋街。
“他奶奶的,到哪兒去弄點錢呢?”
吳小寶睜開眼,一隻瘦巴巴的小蜘蛛拉著一條細線,從露出西瓜大窟窿的屋頂落下來,艱難地悠盪了一下,向落滿塵灰的西窗上落下,準備結網。
吳小寶苦笑起來:“這傢伙真是會選地方,我自己都快餓死了,來我屋裡結網,連根毛都逮不著,咱哥倆一塊兒餓死嗎?”
提到“毛”字,他腦袋裡嗡得一聲響。
轆轤把街柳條子茶館毛家兄弟開場子耍錢,吳小寶的好兄弟劉全兒被佈局下套,欠了毛家兄弟四個大洋高利貸,利滾利,驢打滾,已經漲到了十個大洋。
毛家兄弟上門要錢,把劉全兒打了個半死。
吳小寶看不過,就替劉全兒扛下這筆債,四月底必還,本錢四個大洋,利息六個大洋,到時候錢到賬銷,以後再不為難劉全兒。
“十個大洋——他奶奶的到哪兒去弄呢?”
“啪,啪啪——”
外面有人開槍,只聽聲音,吳小寶就判斷出,那是日本鬼子的三八大蓋步槍在連續射擊。
接著,日本鬼子嗚哩哇啦的叫聲傳來。
吳小寶翻了個身,把補丁摞補丁的小褂蓋在肚子上。
“狗日的日本狗,又在抓人!一天天的,芙蓉街這點生意,都被日本狗攪黃了,想打打零工也沒地方——”
這裡是芙蓉街東面的起鳳橋街,吳小寶住的是父母留下的一個破院子。
前年冬天,韓長官跟日本鬼子在濼口浮橋激戰。
吳小寶的父母為了給前線官兵送飯,死在日本鬼子的炮彈之下,屍骨無存,只剩下一個裝窩窩頭的藍布兜。
現在,藍布兜就供在正屋的佛龕上。
原先,佛龕裡供的是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
“菩薩保佑不了濟南人,乾死日本鬼子,濟南人才有活路——”
這句話再次響在吳小寶耳邊,讓他一瞬間胸口發悶,鼻子發酸,眼眶發熱。
他從床上爬起來,站在佛龕前,雙手合十,深鞠了三個躬。
“爹,娘,二老在天之靈,保佑我學會功夫,乾死全天下日本鬼子,為二老報仇雪恨。”
猛地,窗外輕輕一響,彷彿一隻狸貓從屋簷上落地。
接著,破門一開,有人無聲地閃進來。
吳小寶回頭,一雙凜冽寒霜般的深邃眼睛和兩道利刃出鞘一樣的瘦削劍眉瞬間映入眼簾。
他來不及開口,一個黑洞洞的冰冷槍口就抵住了他的額頭。
“噓——”
那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頭戴青色禮帽,身穿青色長衫,腳下是黑色皮鞋。
吳小寶感到槍口傳來的瘮人寒意,情不自禁地舉高雙手。
“搜,就這一片,圍起來搜,他媽的……八方面軍的該死探子……把受傷的皇軍先抬回去,快快快,圍起來,挖地三尺,也得把人逮住……”
吳小寶聽到那聲音,忍不住啐了一口:“狗漢奸,狗翻譯官!”
女子眼中露出冷笑,輕輕咬住嘴唇,左手一垂,掏出另一把槍。
嗒地一聲,彈開了保險栓。
她後退一步,背貼著東牆,右手槍對準吳小寶,左手槍指向外面。
吳小寶定了定神,壓低了嗓音:“我有地方藏人,別硬來。”
外面傳來踹門聲,隔著一條巷子,吳小寶就能感受到鬼子、漢奸來勢洶洶的殺氣。
女子輕輕一挑眉毛,吳小寶趕緊解釋:“我跟日本鬼子不共戴天,你放心,我把你藏起來,不要錢,白幫忙。他奶奶的,你敢殺鬼子,就是真英雄。我平生最佩服英雄——”
女子點頭:“帶路。”
吳小寶趕緊放下雙手,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床頭北面的大缸邊。
大缸半截栽在地裡,約有大半人高,開口三尺,以前是米缸,現在裡面一顆米都沒有。
他抱住大缸,使足力氣,要把大缸抱出來。
“嘿啊……”
接連兩頓沒吃飽飯,他咬牙吭哧了兩下,大缸搖晃了兩下,落回原地。
“起開。”
女子把雙槍都交到左手,右手扣著缸邊,輕輕一提,大缸就離開地面,露出下面的一個黑洞。
“你下去,蹲下,我把缸堵上。我不出聲,你就一直躲著。”
地洞有七尺高,僅能容納兩個人。
日本鬼子進城前,他費了一個月,才挖了這個洞,以備不時之需。當下,為了幫助女子躲開鬼子,首次啟用。
他不知道女子是什麼人,但只要是日本鬼子的敵人,那就是好人。
女子有些猶豫,外面的鬼子吆喝聲越來越近。
吳小寶急了:“你別怕,都是中國人,我絕對不會害你。這樣,我對著父母靈位發誓,如果故意坑你,天打五雷轟,出門劈死我!”
他大步跑到佛龕前,右手按住了心口,低聲發誓:“我吳小寶只想救這位姑娘,毫無私心雜念,如果有任何對不起這位姑娘的行為,天打五雷轟,死了下地獄,變豬驢狗羊,百代輪迴,永遠挨宰。”
發完誓,他又跑到洞邊。
“姑娘,你手裡有槍,如果信不過,現在就開槍崩了我,然後衝出去殺鬼子!咱濟南人敬重抗日英雄,你放心,就算鬼子把我大卸八塊,我也不會出賣你!”
女子點點頭,向他挑了挑大拇指,隨即輕輕一躍,落入洞中。
雙手舉槍,向上指著,眼神凌厲,如同寶刀出鞘。
吳小寶點點頭,把大缸挪回原處,在褲子上擦了擦手,走出門外。
四月的濟南,天已經熱了。
院子不大,東西二十步,南北十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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