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輕快,帶著三分漫不經心,順手又將桌上第二層未曾動過的蜜餞果子打了個包,塞到小童手心:
“來,阿姊吃不下了,請你們吃。快去忙吧——”
小童有些愣住,下意識地接過蜜餞,侷促地行禮後,匆匆退下。
白衍初看著這一幕,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絲奇怪的熟悉感。
阿姊吃不下了,你自己拿,好不好?
後面排隊的自己拿就好……
大家不要擠,孩子們每個人都有兩塊。
那語調、那神情、那隨意中透著點和善感……
白衍初眼神微微一變,心頭隱隱浮現出一個身影。然而還未來得及細想,臺上的主持人已然高聲宣佈:
“諸位貴客,接下來的這兩樣,乃是從南平過來的罕見之物。”
他心頭微動,抬眼望向拍賣臺。
黑色帷幕緩緩揭開,露出一隻玉匣。
匣開,盛放著一顆色澤瑩潤的丹丸。丹藥色澤深紅,泛著詭異的光澤。
“長生丹。需以特殊體質孩童血脈煉製,服用者可增壽十年。”
霎時間,四周賓客驚歎之聲此起彼伏,不少人露出熾熱的目光。
然而,白衍初的神色,卻在瞬間沉了下來。
南平?
這丹藥,怎麼和貢品清單上的名字一模一樣。
這哪裡是珍貴貢品,是腌臢還差不多。
坐在他對面的毒醫丹師,則緩緩放下茶杯,指尖微微收緊,袖下隱隱有淡淡的寒意瀰漫。
她盯著那丹藥,目光如冰,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凌厲:
“這東西……為什麼還有?!”
不僅僅有,還流落到了燕雲十六州的鬼市,這裡可是大遼的地盤。
白衍初心思急轉,腦海中的線索迅速勾連,隱約勾勒出一個極為可怕的輪廓。
一時間,他心底微沉,已有了幾分猜測,卻不敢貿然下定論。
白衣姑娘緩緩抬眸,盯著臺上那位金縷惡鬼面具的“主家”,輕輕開口,語調不緊不慢:
“店主,敢問這種丹藥,是何處所得?”
主持人微微一笑,語氣含糊:“自然是得自貴人,來源清白。”
白衍初眼神一沉。
白衣姑娘則神色未變,捻著茶盞,語調平緩:“南平的高家?”
空氣微微一滯。
主持人雖金縷惡鬼面具,看不清神色,但隱約能察覺到他被這話問得有些惱怒。可鬼市規矩森嚴,他也不好對上座貴賓發火,只能壓著嗓子,略帶警告意味地開口:
“姑娘的問題,不該出現在這裡。”
他手指輕輕一彈,指環敲在玉桌之上,語氣淡淡地繼續道:
“這兩種珍貴丹藥,此前確實只有南平有,可眾所周知,南平那位製藥師,前不久全家暴斃而亡。”
話音落下,四周陷入片刻的沉寂,隱隱有些不安的窸窣聲。
主持人停頓了片刻,似是刻意給人消化的時間,隨即笑道:
“不過好在藥方子並未失傳。如今這一批,來自於西蜀王室。再具體點,在下就不方便透露了。各位可安心了?”
說到最後,他嘴角微微翹起,手掌一翻,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拍賣繼續。
“鬼市擔保,誠不欺客。一顆萬金起拍。“
“我出兩萬金——”
“兩萬五千金。”
“三萬、三萬金!”
價格越抬越高,席間眾人目露貪婪,興奮地大聲喊價,宛如地府惡鬼爭奪最後一口長生的機會。
白衍初看不下去了。
他微微側目,目光落在對面的白衣姑娘身上。
她並未再開口,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手指扣著茶杯的邊緣,指節發白。
“這到底是個什麼世道?!富人長生,窮人速死!”
她喃喃自語,整個人都隱隱地發著抖。
白衍初心中嘆息,終究不忍,放輕聲音,勸道:
“有買就有賣,姑娘即便殺了那貴族,也會有下一個;下一個死了,還會有下下個。這種事情,沒有盡頭的。別看了,隨在下出去透透氣吧……反正這也是最後一單了。”
他語調低緩,尾音微微上揚,似是刻意引她一同離開。
白衣姑娘未動。
許久,久到白衍初以為她不會搭理他,兀自準備起身時,耳邊才傳來一聲極輕的回應:
“好……”
聲音微微顫抖,卻終究帶著一絲剋制下的冷靜。
白衍初微微一怔,隨即輕輕點頭。
其實,她若想阻止,完全可以將丹藥拍下,再毀掉。
但也正如他說的——有買就有賣,真正的源頭,是需求方。
供需未絕,悲劇便永無終止的一日。
二人順著漆黑的甬道走出鬼市,夜風夾雜著絲絲寒意,拂面而來。
二人皆沉默了一瞬,隨後,白衍初長長吐出一口氣,仰頭看了看天,眉頭微微蹙起。
他出來的時間有些久了,雖然傳音符尚未有動靜,但他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於是,他朝身旁之人一抱拳,淡淡道:
“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有緣再會。”
“下次……請你吃果子蜜餞。”
白衣姑娘似乎仍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神色微沉,並未立刻回應。
過了片刻,她才緩緩點頭,目送著他離去。
那抹瘦高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四周徹底安靜,她才緩緩抬手,解下臉上的紅狐面具。
夜風吹拂,露出一張白皙如雪的臉。
蕭鈺:「怎麼樣?他身上有什麼變化嗎?」
九尾:「奇怪,格外的安靜。那老東西,好乖呀!」
蕭鈺:「黎姨給他用了巫族的秘術?」
九尾忍不住露出尾巴,搖了搖,不解:「那也太秘術了,穩定的可怕……」
蕭鈺:「還有你不曾知道的?!那可真是……有點意思。」
「要是能試試身手就好了……」九尾有些遺憾,又有些意興闌珊。
蕭鈺:……
哎!這狐狸,又開始隨意許願了。
想了想,眸色微閃,意味不明地笑了,喃喃自語:“行吧!那咱們就去劫個鏢。”
九尾:「劫鏢?劫什麼鏢?」
蕭鈺:“自然是劫自己家的鏢,才夠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