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腹在紙面上摩挲了一下,抬眸緩緩道:
“紙張的產地整個九州屈指可數。尤其是在盛唐時期,只有四座官窯造紙廠。其中一個地方,那裡盛產綠土,製造出來的紙張需要經過幾道過濾的過程,才能達到流通的水準。而偏偏正是這幾道過濾過程,只要一點點茶漬……”她頓了頓,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輕輕倒了一點黑茶,洇在其中一張紙的角落。
隨著茶水浸潤,紙張的某一處顏色逐漸加深,與另一張的暗黃色澤完美相合。
蕭鈺神色一凝,喃喃道:“……黑茶含鐵,含綠土的紙張……”
她猛地抬眸,眼底閃過一絲震驚:“——營州?!”
在營州的郊外,她曾經找到過綠土,當時是為了給谷青洲治療傷。
谷青陽的瞳孔微縮,指尖緩緩收緊摺扇,眸色複雜。
谷他冷笑一聲,盯著蕭鈺,語氣卻帶著幾分無形的壓迫:
“營州出產的紙很多,即便是同一個時間線,能說明什麼?!遠遠不夠。”
他們似乎都知道答案在往哪個方向牽引,可谷青陽卻仍舊不肯承認。
蕭鈺還未曾開口,卻見花舞沒有結束,繼續點了點兩封密函:
“這兩份密報,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這人有個毛病,寫丿的時候,習慣性的向上挑起。”
她抬眸看向二人,繼續道:“然而,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個習慣,因此刻意壓制,試圖讓筆跡看起來更統一。可越是刻意掩蓋,筆力反而更加深重,’丿’的用力程度,比其它筆畫都要明顯……”
說到此處,蕭鈺基本已經有答案了。
她伸手按住了花舞,示意她可以了,點到為止。
再看谷青陽,那人的劍眉緊緊地蹙在一起,似濃郁的化不開的墨。
“……兩年前的營州之役。”蕭鈺嘆了口氣,聲音微沉,“當時天剎的十位高手出征,最終……只剩兩人活著回來,其中一位還是我。”
谷青陽斂去所有笑意,摺扇垂下,指尖微微用力,骨節泛白。
他嗤笑一聲,語氣卻帶著難得的沉肅:
“這兩張密報收入庫的時間,正好與那場戰役後的時間,高度吻合。”
蕭鈺輕輕閉了閉眼,眸色冷冽:“這說明……在那時,某個雲夢樓高層,已經開始密謀推翻樓主體系。”
這話落下,密室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谷青陽沒有說話,他的手指在摺扇上敲了敲,敲擊聲在安靜的空間內迴盪,彷彿滴落的水珠,帶著不易察覺的壓迫感。
營州之行帶隊的是誰,風堂剩下的天剎又是哪位……這答案太顯而易見了。
蕭鈺微微偏頭,一瞬不瞬地盯著谷青陽:“少堂主,你恐怕已經有數了。”
谷青陽嗤笑了一聲,斜睨著她,目光卻寒若冰霜:“你猜到了?”
蕭鈺直視他的眼睛,語氣平靜而篤定:“太明顯了,谷青陽。我不信你猜不到……”
谷青陽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
雖然彼此都沒能說出答案,但呼之欲出的,反而是令人不寒而慄的。
蕭鈺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低沉:
“他們恐怕就是篤定這密報破解不了,才會讓雪堂收著。”
“所以,花舞能解開,根本不是運氣,而是——”
蕭鈺眼底閃過一抹冷意,字字清晰:“他們沒想到,會有人真正解開。”
密室內一片寂靜,空氣彷彿凝滯了片刻。
雙方二人都在猜測,對方此刻在轉動的心思。
谷青陽微微眯起眼,目光掠過蕭鈺,落在花舞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他懶洋洋地昂了昂下顎,語調輕飄飄,卻透著幾分危險:“我此刻是不是應當殺了她滅口?”
音剛落,花舞猛地一顫,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幾乎是下意識地朝蕭鈺身後躲去。
然而,蕭鈺卻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聲音溫和,帶著些許揶揄:“別怕,他也就是過過嘴癮。”
她偏頭看向谷青陽,眉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從容:“他打小就打不過我。即便這屋外面有守衛,倘若真動手,不是還有個現成的人質麼?”
“嘖——!沒唬住啊!”谷青陽沒趣地冷哼一聲,摺扇輕輕敲了敲掌心,語氣懶散地將問題拋回給她:“少樓主打算將這兩封密報呈遞給樓主麼?”
蕭鈺聽罷,沒說話,只是笑了笑,指尖輕輕一挽,靈息匯聚,密函的紙張隨風揚起,火苗倏然竄起,在半空中燃燒殆盡。
灰燼飄散,消失無蹤。
谷青陽微微一愣,眉梢挑起,詫異地看著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鈺笑意淡淡:“如你所見。兩封過期的密報能代表什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遇到點小破事,就要向我阿耶打報告。”
谷青陽眼底閃過一絲詫異,沒想到她竟是這個態度。
他頓了頓,眯起眼,語氣探究:“你……沒有打算讓我站隊?”
蕭鈺輕輕一笑,眉眼間盡是風輕雲淡:“你想站哪頭,那是你的選擇,與我何干。”
她頓了頓,瞥了花舞一眼,唇角微微上揚:“不過今日的擂臺,算是我家花舞完勝了吧?”
聽到前半段時,谷青陽還沉浸在蕭鈺那意料之外的態度裡,怔了一瞬。
可後半句一出,他臉色頓時一黑,摺扇在掌心“啪”地一合,臉上寫滿了不情願:
“一碼歸一碼,解題答案不能公佈於眾,題目還被你毀了。不算數——”
蕭鈺聞言,眉頭一挑,粉白的臉上露出幾分慍色,就知道這人斤斤計較。於是轉頭問身後的花舞:
“還剩三個竹簡,要不你再挑一個?”
前一刻還處於劍拔弩張的氣氛當中,深怕他倆打起來的花舞,被蕭鈺一句話,帶回到了比賽上面。
覺得自己被蕭鈺無限賦予了期待感,眼睛頓時亮了亮,透著幾分躍躍欲試:
“好——”
谷青陽一聽,眉頭狠狠一跳。
他立刻警覺,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攏,將剩下的竹簡全都搶了過來,一股腦踹進自己懷裡。
“行行行!你們贏了!別再破了,再破指不定又捅出什麼、無法收場的簍子來。趕緊走吧!”
他說著,一把推開密室的門,毫不客氣地開始轟人。
蕭鈺倒也不惱,眯了眯眼,勾唇輕笑,帶著花舞從容邁步走了出去。
花舞臨走前,還不忘回頭衝谷青陽揮了揮手:
“多謝少堂主主持大賽!希望明年還能再見——”
谷青陽看著她那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差點氣笑了。
等人走遠,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懷裡那幾個竹簡,沉吟片刻,最終還是長嘆了一口氣,搖著摺扇轉身,隱入了密室的陰影之中。
棋局未終,風雲未定,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