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麼聰明,肯定會猜到,有人在後方,為她打理送來的訊息。
這就夠了。
荊南那次,他終於見到了她。
那一身修士的打扮,隨意紮起的長髮,背後一柄薄劍,身形修長,步伐沉穩。她彷彿早已習慣獨行,哪怕站在人群之中,也帶著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孤傲。
然後,給他下達了第一個面對面的命令:照顧醉酒的白衍初。
他知道自己不該高興,影子本就不該奢求存在感。
那一刻,他垂下眼簾,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不是樓裡那些爭權奪利的侍者,他們渴望的是地位,是更進一步的力量。而他只是單純地想站在她身後,默默注視她,等待她需要自己的那一天。
可當這一刻真正到來時,他卻忽然有些失落。
不是為她衝鋒陷陣,不是護她安危,而是照顧一個醉鬼?
封崎看了一眼被丟給自己的白衍初,後者正倒在桌上,像只被酒泡過的狐狸,臉上染著醉意,眉頭微微蹙著,嘴裡還在呢喃著什麼。
這人……真能喝。
他收回視線,望向那抹修長的身影。她已經轉身離去,背影乾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彷彿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多看他一眼。
這才是她。
她不會回頭,也不會主動記住影子的存在。
封崎輕輕撥出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彎曲,最終還是鬆開了。
沒關係,他本就該如此。
影子生來便不該追逐光明,而是永遠潛藏於她身後的黑暗之中。
他應該習慣的。
可為什麼,心頭仍舊湧上了一絲淡淡的惆悵?
封崎跪在側方進門的位置,目光微垂,死死壓制住內心翻湧的情緒。
他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該如何出現在她面前——或許是在某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黑暗中遞上一杯熱茶;或許是在殺局中現身,擋下致命一擊;又或許,只是站在她身後,靜默地等待她回頭看他一眼。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真正站在她面前,卻是因為——她遇刺了。
這可真是可笑。
在自己家裡,被人行刺,而他,作為她的影子,卻渾然不知。
樓主終於無法再容忍她的獨行,索性直接將他叫來,要當眾委派給她。
他單膝跪地,目光沉穩,未曾抬頭,只看到一抹玄色裙襬自面前飛揚而過,如流淌的墨色波瀾。
他心中的火苗燒得前所未有的旺盛。
然而,下一瞬,聽到她的話,火焰猝然熄滅,徒留一片死寂。
“影子?!我不需要。殺手要影子幹嘛?!”
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連半分猶豫都沒有,乾脆利落地拒絕。
封崎心頭微震,指尖狠狠攥緊衣角,卻仍然沉默。
樓主冷冷一笑,語氣透著諷意:
“那你扔進訓練營、還命人好生照顧的小鬼頭,殺了吧。”
蕭鈺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隨後眨了眨眼,臉上的神色卻沒有半點波瀾。
她輕描淡寫地笑道:“別啊!好歹是我救回來的,能不能熬過,看他造化吧。”
她語氣懶懶散散,彷彿不過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旋即輕嘆了一聲,眸光微微一轉,似是帶了點狡黠:
“就算訓練營有那麼多‘缺胳膊斷腿’的制約條件,可那些鬼畜教官們,也有本事能讓他在‘意外’中掛掉……阿耶,您一把年紀了,何必跟個小鬼過不去呢?”
她語氣軟了幾分,巧舌如簧,撒嬌模樣。
蕭溟冷哼了一聲:“你倒是機敏。”
隨即,他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問:“那水牢犯事的那小子,你想怎麼處理?”
蕭鈺手腕一轉,輕輕吹了一口茶氣,慢悠悠道:“您說那個啊……留著吧。”
她聲音透著幾分隨意,眼裡卻閃過一絲危險的光:“多有趣啊!興許整個風堂都要被他掀翻個底朝天,也說不定……”
她話音未落,似是突然反應過來,目光一掃,像是才發現什麼,忽然捂嘴:
“啊!抱歉,劉叔也在啊——錯了錯了,我重新說。”
她微微一笑,倚著椅背,眼神玩味:“我新收的那位,據說是百年難遇,四天就從修羅場畢業的人才,就連谷青陽都搶著要呢。”
“昨天要不是他,我這命就得被自己人做掉了。”
她懶洋洋地轉著手中的茶盞,語氣囂張,直言不諱:
“如今,說什麼我也得護著,誰想要,都不讓——”
廳內眾人神色各異。
她口無遮攔,當著議事堂這麼多叔叔伯伯的面,囂張跋扈盡顯。
可眾人心裡清楚,如今蕭鈺能坐在主位,肆無忌憚地說上這麼一通話,已經足以證明,蕭鈺此刻在整個樓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坐在樓主下方、次首位置的雪堂長老谷閣微微撩了一下眼皮,目光落在蕭鈺身上,態度不容忽視地冷肅了幾分,語氣卻帶著幾分不鹹不淡的誇讚:
“丫頭這幾年出門在外,倒是精進不少。人不在樓裡,樓裡發生的大小事,事無鉅細,竟是每一樣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啊!”
此話一出,言辭雖是誇讚,實則鋒芒暗藏,頗有幾分“管得太寬”的意味。
可這幾句夾槍帶棒的話,落在蕭鈺耳中,卻似打在了軟榻上,軟綿綿地起不了半點作用。她笑眯眯地看過去,語氣悠然:“谷爺爺誇讚了。這還得多虧了當年您帶我見世面呢——”
此話一出,谷閣的笑臉頓時一僵,嘴角微微抽搐,生生將後面的冷箭全數吞了回去。
她竟然……翻舊賬?!
營州之戰前,這丫頭不過是個未見過市面的小尾巴,可這個小尾巴雖說頑劣了些、刁蠻跋扈了些。可卻決不能到達如今這般,連陛下都要護她一護的高位。
也是因為營州之戰,他損失了自己最得意的孫子,這丫頭卻反而平步青雲,怎能讓人不記恨!
谷閣沉著臉別過頭,不再言語,悶悶地端起茶盞,淺抿一口。
而此刻,風堂長老劉夙卻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大小姐,這是打算袒護有罪之人了?”
他本是不動聲色地試探,話鋒一轉,竟試圖將蕭鈺推入一個“徇私枉法”的立場。
可他不吭聲還好,這一開口,蕭鈺的目光立刻落了過來,輕輕勾起唇角,眼底浮上一絲冷意:
“啊!劉叔,您不說我倒是忘了。月堂水牢行刺我的那位,剛好是風堂的侍者呢。”
她語氣不急不緩,像是閒話家常一般,可落在眾人耳中,卻帶著森寒的涼意:“他說,他是來殺人滅口的。我就搞不明白了,殺誰滅口?我……?滅什麼口?”
她輕輕撥弄著茶盞,聲音更輕了一些,目光卻鋒利如刀:
“難道是因為我手裡,正好有越國案件全隊覆滅的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