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棟抱著林霜給他準備的課本在炕桌上讀到深夜,林父也跟著湊趣,白天在地裡幹活,晚上就著油燈學識字。
有回林母半夜起來喝水,看見西廂房還亮著燈,推開門瞧見父子倆正頭挨頭學習。
高考那天,村裡的拖拉機親自把考生送到了考場,一連兩天的考試,梁愛國都全程陪伴。
就連午飯都給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考生的伙食安排得比過年還豐盛。
高考過後,村裡邊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不過茶餘飯後,大家談論的話題,從誰公分能分多少糧食,變成了誰家的孩子,高考能考多少分。
直到梁誠的長途電話打進大隊部,全村人才炸開新的鍋。
林霜懷了雙胞胎,梁誠要調去京市工作了!
梁母攥著聽筒直抹淚,剛琢磨著要去京市伺候兒媳,轉頭就被家裡的爛攤子絆住了腳。
家裡老大老二日子過得一團糟,雖然老大媳婦回來了,但是沒有她鎮著,難保不作妖。
老二那邊剛同意相看,她也走不開。
都是一個村裡住著,林母自然明白老梁家的難處,一家人商量過後,決定讓林母去京市照顧林霜。
這話剛落沒幾天,高考成績就下來了。
林國棟的名字排在全縣榜首,紅彤彤的錄取通知書寄到村裡時,梁愛國舉著它在曬穀場轉了三圈,嗓子喊得比喇叭還響。
“咱村出了個京市大學生!”
村裡人羨慕不已,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林國棟成了村口大媽大爺們話題中心人物。
林家人啟程去京市這天,全村人都湧到村口。
就連林老爹和林老婆子都站在人群后面,他們的身邊站著勞-改回來的林珠。
林珠站在人群最後頭,補丁摞補丁的灰布褂子被晨露打溼,貼在嶙峋的脊背上。
她抬手攏了攏枯黃的頭髮,指節粗糙得像老樹皮,這雙手本該是拈繡花針的,如今卻佈滿了凍瘡和裂口,是在農場勞作時留下的印記。
“珠丫頭,你看你二叔家多風光。”
旁邊的林老婆子嘆了口氣,戳著她的胳膊肘,渾濁的眼神在林國棟嶄新的藍布中山裝上打了個轉。
“當年若是你肯嫁……”
“奶!”
林珠啞著嗓子打斷她,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她望著拖拉機上摞得整整齊齊的行李,目光落在林國棟意氣風發的臉上。
那抹笑容刺得她眼睛生疼。
如果當初她履行婚約嫁給梁誠……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拖拉機突突的引擎聲裡,這些念頭像野草瘋長。
她轉身向村尾跑去,一路跑到了小河邊。
林珠一跤蹲坐在地上,手背死死捂住嘴,指縫裡漏出的嗚咽像被踩住尾巴的貓。
眼淚砸在青灰色的石頭上,先是凝成小小的水窪,風一吹就縮成星星點點的溼痕,轉瞬便被曬乾,彷彿連天地都不肯為她多留片刻痕跡。
遠處大路上拖拉機的突突聲,裹挾著歡笑聲,像一把利劍,直直刺入她的心中,疼得她蜷起身子,手指摳進岸邊的泥裡。
她聽見心裡有什麼東西碎了,不是清脆的裂響,是鈍鈍的、悶悶的,像冬日裡凍裂的河冰,在無人知曉的夜裡一點點沉進黑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