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一直在心裡暗罵沈惟清是隻狐狸,沈惟清何嘗不認為阿榆狡黠如狐?
阿榆卻隨手將另一份婚書也簽了,坦然道:“既只剩一人,女子亦可當門立戶。我的婚事,自然由我自己做主。”
按律,無夫無子可立女戶,阿榆獨自一人,自己做主,似乎也無可厚非?
秦藜為阿榆許婚……
沈惟清默然推算著,若秦藜和羅家小娘子真是形同姐妹的兩個人,應該算秦藜自己放棄了這門婚事,將阿榆許給了他?
於是,沈惟清道:“好,我就當秦藜將阿榆許配給了我。從此,不許反悔!”
阿榆愣怔了下,低頭看看下面籤的姓名。
她想說這不是秦藜的字,可即便秦藜自己來了,指不定都能認作是她自己的字。
為何她就能學啥像啥呢?
有時候人太聰明瞭,真不是好事啊!
阿榆感慨時,沈惟清也已萬般無奈。
四十年前的婚約,他曾覺得荒唐;如今這有長輩有證婚人認可的婚約,難道就不荒唐?
他想娶之人是眼前的小娘子,但婚約已定,他依然不知道這小娘子姓蘇還是姓秦,甚至不能確定她對他的心意究竟有幾分。
既以秦藜之名許親,她是一心代替秦家女嫁與他吧?
或許,只是因為沈家未來宗婦之名,足以飾去她那些無法與眾人分說的難堪過往。
她應是想重新開始。
那他是不是該慶幸,他能成為她攀向新的人生的起點?
然而他自詡沉著冷靜,為何竟因自己尚有利用價值而慶幸?
看著阿榆燈光下略呆萌的粉白麵頰,他撫額一嘆,無端冒出了“色令智昏”這幾個字。
阿榆將婚書又看了兩遍,雖有些不滿,可自個兒心底有鬼,也不好太過挑剔,遂吹乾墨漬,小心翼翼收了一份,轉頭笑道:“你怎麼整治那個江九娘了?她那態度,比唾面自乾還要謙抑幾分,差點跪地送上臉來,讓我再踩幾下!”
沈惟清搖頭輕笑,“阿榆,為何你會覺得她是受了我的教訓,而不是受了你的教訓?”
將江九娘送進去的,難道不是阿榆自己?他充其量就是添了把柴,加了把火。
阿榆細細一想,江九娘前倨後恭,怕不是哪一個人的功勞。自己心黑手毒,口蜜腹劍,沈惟清也毫不客氣地去馬兵司走了一回,安副指揮使又不見外地遞了回名帖,長齡兄長也不是大善人,指不定暗惻惻也做了點什麼。江家縱然勢大,應該不敢再明著欺凌為難她了,——但暗著呢?
阿榆眼珠轉了轉,嘆道:“可我不覺得她真的受了教訓。真怕她下回使個什麼了不得的絆子啊!”
沈惟清瞅來瞅去,偏生能看出她看似哀婉無奈的神情後,有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和躍躍欲試。
天真純良與狡黠魅惑,本該截然相反的氣質,竟在她身上詭異地存在並和諧著,讓人心懷忌懼卻又不由地生出探索之心、親暱之意。
沈惟清懷疑自己便是如此被狐媚了,乃至如今的欲罷不能,連被她利用都甘之如飴。
他無奈一嘆,真誠地說道:“阿榆,她若欺負你時,你不妨欺負回去。若覺得不湊手,可以喊我搭把手。”
阿榆笑道:“那不是壞了你京師第一世家公子的風範?”
沈惟清淡淡一笑,“本來就沒有的東西,談什麼壞不壞?”
阿榆失笑,不由地又打量了下眼前這位貴公子。
高門大族詩書傳家的蘊養,父祖潤物細無聲的教養,讓沈惟清天然一副端靜沉穩的氣度,加上自幼胸有丘壑,處事有條不紊,成了長輩眼中最合適的兒郎模樣。連在安拂風眼裡,他也是個端方君子的標杆,一不小心便著了道,不得不守諾聽命於他。
可沈惟清從未刻意騙她,也未刻意讓世人將他當作什麼標杆什麼風範。
如果說,祖父沈綸詼諧圓滑的談吐下,蘊著士大夫固執守諾、剛直不阿的風骨,沈惟清沉靜自持的外表下,同樣有著溫文隨性、天然通達的心胸。
終是這端靜秀逸的皮相,欺騙了世人;就如阿榆天真純良的笑容下,滿是破敗不堪的滄桑過往。
相比而言,沈惟清比她幸運多了吧?
以後的歲月,沈惟清和秦藜,都會這般幸運下去吧?
鬼使神差地,阿榆抬起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白皙的面龐。
沈惟清微微吸氣,身體驀地緊繃,黑眸深邃,黑睫低垂,溫默地看著阿榆。
阿榆只覺他的眼神怪異,清晰地倒映著她的面龐,如一口不見底的井,黑黑亮亮的一汪,深深的,似欲將她攝入其中。
她的面頰便無端地有些發燙,戳向沈惟清的手指忽然麻麻的。
本能地,阿榆覺出哪裡不對,下意識地要縮回手時,她的手腕已被沈惟清捉住,同時她的腰間一緊,已被沈惟清攬住,有力地帶了一把,將她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