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梁園,私兵們各自散去。
恰巧遇見有鄰近的莊人結束一日勞作,趕著騾車準備回家,梁廣和鄧興順道搭個便車。
板車拉著一捆捆粟草,二人跳上去往後一躺,車軲轆吱吱嘰嘰地轉動起來,順著田邊坑坑窪窪的土路緩慢爬坡。
夔奴推著板車,為老騾減輕些負擔。
其實不遠處就有一條環山闊道,用石板鋪就,平坦好走。
只不過,那是專供梁氏子弟車馬進出莊園的道路,嚴禁佃農們踏足。
可笑的是,這條道路是梁氏佃戶們出丁出力,耗時兩年才修建完成。
騾車駛到半山腰,梁廣和莊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山下是萬畝之廣的良田,一行行桑樹、棗樹林立有序。
天色入暮,山下佃戶家中亮起稀疏燈火,沒過一會又盡數熄滅。
蠟燭和燈油,對於佃戶家庭來說都是精貴物,每日只在傍晚,一家人用晚食時才捨得用一小會兒。
山頂之上,梁氏子弟居住的宏偉宅院燈火通明,徹夜不息,隱隱還有歌舞絲竹之聲傳下。
梁廣躺在粟草堆裡,雙手枕著後腦勺,望著山頂璀璨燈火怔怔出神。
這世道,出身、家世、品第決定階層。
上層冠族封山佔澤,莊園別苑傍山帶江、跨縣連郡,僮僕萬千,豪糜至極!
下層寒族勉強維生,底層庶民艱難求活,最底層的雜戶奴隸賤鄙如畜。
聽說南邊的晉朝也好不到哪去,士族豪強把持政治、軍事、經濟特權的情況更加嚴重。
初來時,他也很羨慕住在山頂宅院裡的梁氏子弟。
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和梁氏少君們一起鮮衣怒馬,光明正大走那條石板闊道。
想每日有新鮮蔬果、酒水酪漿、雞鴨魚羊享用。
也想美姬環繞,耳邊盡是絲竹管絃之樂,妻妾成群、兒女成堆......
可是當他得知,天王苻堅正在調集全國兵馬準備伐晉時,心中幻想立馬蕩然無存!
如果後世歷史課本沒出錯的話,這一次苻堅以舉國之兵伐晉,便是大名鼎鼎的淝水之戰的開端。
這場傾國之戰,最終將會以大秦的敗亡而告終。
至於大戰之後又會發生什麼,梁廣瞭解不多。
只知道秦國會迅速由盛轉衰,乃至崩潰分裂,關中再度陷入黑暗混亂。
伐晉號角已經吹響,歷史大幕徐徐拉開!
梁廣苦思冥想的是,如何在這場大動盪、大變局之中保全性命!
依附梁氏,藉助宗族之力發展自身,這條思路應該不錯。
此次保護郭娘子,逃過盧水胡流賊襲擊,或許能讓他進入少君梁閏視線。
只是主動權不在他手中,接下來會如何,還要看梁閏夫婦是何態度。
半山腰一片松林邊,一座座板屋院舍錯落有致。
這裡居住百餘戶人,胡漢相雜,大多是梁氏佃農。
宗族為方便統計依附人口,仿照公府制度,以戶為單位進行管理。
這片松林相當於一處小村落,按照魏晉制度,規模等同於一個裡。
類似的小村落,梁園內大大小小分佈上百處。
現任裡吏由李方擔任。
梁廣二人和趕車的莊丁道別,踩著落葉成堆的小徑進入村落。
村口坐著幾家農婦,晚食過後聚在一起納涼閒話。
見二人回來,婦人們眼睛一亮,當即有了新話題。
“梁大郎和鄧二郎回來了!”
“快說說,洛陽長啥樣?遠不遠?有啥新鮮樂子沒?”
“你們可見到郭娘子?長得好不好看?娘子用的妝奩是不是金子做的?”
“梁大郎,我家阿女滿了十三,你啥時候來提親?
鄧二郎也不錯,就是瘦弱了些,我家阿女還是更中意梁大郎......”
“咦?這黑瘦猴是誰?咋在莊子裡沒見過?”
一眾婦人們圍著兩個後生逗趣說笑,臉生的夔奴也成為她們的談論物件。
有編髮的婦人熱情湊上前,說是今日宰雞,特地留下半碗肉,邀請他們去家中吃雞。
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婦人,家中男人要麼戰死,要麼外戍州郡久未歸來,眼眸裡的火熱幾乎要把二人吞噬融化。
鄧興滿臉通紅,擠開婦人們落荒而逃,撇下樑廣先躲回家中。
梁廣吹了聲口哨,半正經半調笑地道:“回去洗剝乾淨,下半夜就來!”
婦人們一陣鬨笑啐罵。
這惹人饞的精壯後生每次都這麼說,可卻一次也不見來。
匈奴、鮮卑、羌人婚嫁觀念較為奔放,有“妻後母,納寡嫂”的習俗。
氐人漢化較深,相對保守一些。
不過整體上,當下北方受少數族觀念影響,底層庶民幾乎不存在守寡一說。
梁園裡的寡婦,用不了多久就會再嫁。
就算自己不嫁,公府、宗族也會強行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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