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體館佔據著視野絕佳的高層一隅,巨大的落地玻璃幕牆將窗外明媚的陽光城市框成一幅燦爛的畫卷。
不同於樓下游戲室的喧囂,射箭區自成一方靜謐天地。
原木色的地板光潔如鏡,映著高處投下的柔和暖光。
一排排反曲弓整齊地懸掛在牆上,弓身流暢的曲線在光線下泛著啞光的木質紋理和冰冷的金屬光澤。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奇特的混合氣息——新制皮革的微澀、松香粉末的淡雅,還有一種屬於運動空間的、乾淨而空曠的味道。
遠處隱約傳來保齡球瓶清脆的撞擊聲和桌球落袋的悶響,更襯得此處像被施了隔音結界。
陳稚莀熟稔地挑選了兩把弓,遞了一把相對輕巧的給幽離。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熟稔,彷彿這地方是他的第二個家。“試試這個,”他聲音放得很輕,似乎怕驚擾了這份寧靜,“磅數低些,適合初學者。”
幽離接過弓。複合材料的弓身入手微涼,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質感。當她指尖觸碰到那光滑的木質握把時,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毫無徵兆地攫住了她。這涼意,這弧度,甚至這木頭紋理摩挲掌心的細微觸感……都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開層層疊疊、模糊卻又執拗的迴響。
陳稚莀站在她側後方,保持著禮貌的距離,開始講解要領:“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側身對著靶子。”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像溪水流過卵石。
幽離依言調整站姿。就在她側身站穩的瞬間,目光穿過明亮的落地窗,落在窗外紛飛的細雪上。雪花在陽光裡旋轉、飄落,光暈迷離。眼前的一切——陳稚莀靠近的身影,他手臂抬起示範動作的輪廓,窗外那一片迷濛的白——忽然間模糊、晃動,然後被另一種景象粗暴地覆蓋、融合。
不再是燈火通明的現代場館,而是一片開闊的、鋪著細沙的演武場。
天是沉沉的鉛灰色,帶著戰雲壓城的肅殺。
風很大,捲起沙礫和枯草,空氣裡瀰漫著塵土和金屬鏽蝕的冷硬氣味。她穿著窄袖束腰的粗麻短打,同樣握著一張沉重的角弓,弓身斑駁,纏著磨損的皮條。一個同樣挺拔、穿著陳舊皮甲的身影站在她身後,距離比現在近得多,幾乎能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熱量。他一手有力地扶住她因緊張而微顫的腰側,另一隻手覆蓋在她拉弦的手背上,掌心粗糙帶著厚繭,指節強硬地幫她穩住弓身。他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顯得沙啞而疲憊,卻異常堅定:“引弓如滿月,心定如磐石……離兒,莫怕。”*
“幽離?”陳稚莀的聲音將她猛地拉回現實。
她微微一顫,手中的弓差點脫手,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那股沙場的塵土味和皮甲的腥羶氣彷彿還縈繞在鼻尖,與此刻康體館內潔淨的空氣格格不入。
“你臉色有點白,”陳稚莀關切地靠近一步,眼神裡帶著探詢,“是不是弓太重了?還是姿勢不舒服?”
“沒…沒事。”幽離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那股洶湧的、來自遙遠時空的悸動,“就是……有點緊張。”她無法解釋那清晰到刺骨的幻境,那聲穿越時空的“離兒”。那感覺太真實,真實到讓她指尖發麻。
“放鬆,”陳稚莀並未深究,只當她真是初次握弓的緊張。他繞到她身側,專注地指導,“左手握穩弓把,虎口這裡抵住,對,就像這樣,是‘推’出去,不是‘抓’。”他伸出右手,虛虛地在她握弓的左手上方比劃著推弓的力道方向,指尖並未真正觸碰,卻帶來一種無形的引導。
當他靠近調整她的手臂角度時,那股清爽的、如同冬日松林般的氣息再次襲來,與幻境中那個“他”身上塵土與汗水的粗糲氣息截然不同,卻又詭異地在她靈魂深處激起相同的漣漪。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後頸的寒毛微微豎起,彷彿在回應某個早已刻入骨髓的熟悉磁場。
“右臂抬平,”陳稚莀的聲音將她再次拉回當下,“肘尖對準靶心方向,肩膀下沉。”他專注地看著她的動作,眼神清澈,帶著一種純粹的教學熱忱,“想象你的手臂、肩膀、視線,連成一條直線,指向靶心。”
幽離努力集中精神,模仿著他的姿勢。她笨拙地搭上箭,用三指勾住弓弦。冰冷的弓弦壓進指腹,帶來清晰的勒感。就在她嘗試拉開弓弦的那一刻,右臂的肌肉因為生疏而劇烈顫抖起來,弓弦彷彿重逾千斤,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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