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崇禎十七年,大明順天府。
雨下的很大,像是在哀嘆這個已經行將傾覆的偉大帝國,天空是黑壓壓的雲層,飄下了無數密集的雨滴。水從飛簷上、宮牆上滑落,然後落在地上的水窪之中,宮城在嘈雜中聳立著,門外就是闖王的闖軍。
王承恩身後跟著幾個小太監,這些內侍都很年輕,此時正在瑟瑟發抖,他們都知道大明朝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如果紫禁城被攻破,他們也不過是草芥而已,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小太監們手裡拿著往年貢酒中最好的幾壇,這是剛剛萬歲爺傳旨要的。
相比於底下小太監們的惶惶不安,王承恩反而淡定許多,剛剛也是他強行命令這些想要逃走的內侍跟隨他一起去內庫取貢酒。
“闖王要進京了……我們都得給萬歲爺……”
“萬歲爺聽說召了天下兵馬進京勤王想來不會如何……”
“可是,可是萬一,我們難不成只能在這裡等死嗎?”
竊竊私語夾雜在王承恩耳邊,也是正常的,在如今這個關口,已經沒有什麼上下尊卑的區分了,現在這些小內侍之所以還會跟在自己的身邊,只不過是現在宮內的禁軍和錦衣衛還聽從皇帝的命令,現在內庫之中還有不少糧草,但若是過些時日,恐怕就很難說了。
但是王承恩並不恐懼,他是天子家奴,知道些皇家的秘密,王承恩知道如今的局勢只需要‘天子’醒來,一切叛逆都不過是跳樑小醜。但是……已經那樣的‘天子’真的還能算是天子嗎?
王承恩不知道。
天上再次打下了一個驚雷,雲層之中閃電彷彿活過來了一樣,像中國人傳統觀念中的真龍游蕩在天空之中,雨越下越大了。
王承恩眼前已經全部都是雨水了,耳邊也全都是雨聲,連剛剛內侍們的竊竊私語都也已經聽不到了。
只有雨聲,很安靜。
不對,是太過於安靜了。
天空在哭泣,這彷彿不再是一場暴雨,王承恩猛然意識到,眼下這景象反倒像是三代之上禹王時的……
這不對。
雨水,變成了黑色,黑色的雨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降臨。
衣服變得越來越沉重,耳邊好像有瓷器掉落地面的破碎聲,王承恩努力睜大了眼睛,他終於感到恐慌了,他拼盡全力抬起了頭。
然後他長大了嘴,想要喊些什麼,但是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
王承恩倒下了。
在意識消失之前,他看見紅牆綠瓦,他看見琉璃玉幕……
都變成了黑色。
巍峨的大殿聳立在漆黑的雨幕之中,一個穿著蓑衣握著刀劍的中年男人扶正了斗笠,在斗笠下的,是一雙熾烈的金色瞳孔。
往常,這雙眼睛往往代表著古奧威嚴,這個男人用這樣一雙眼睛一次又一次聚集了無數的追隨者,直到今天——他來到了這座宏偉的城池外。
但是當他看到籠罩在城池正中的那團宛如濃墨一般的雲團時,那雙金色的瞳孔之中再也沒有了以往的狂傲與自信,透露出來的只有深深的恐懼。
在雨中寂靜的城池彷彿一座真正的死人之國,萬籟俱寂,連蟲鳴鳥啼都已經完全消失。
這樣的地方,自己真能闖進去嗎?
當初他接過闖王這個名號的時候意氣風發志得意滿,想著這官府不過是土雞瓦狗,哪怕是龍潭虎穴自己也必須要闖一闖。
他就在這片大地上不斷闖蕩,最後闖出了個名堂,闖到了這裡。但是這也是第一次,他對一向看不起的皇帝,對這片天地的主人產生了恐懼的情緒,這股情緒如此明顯,哪怕是他想刻意掩蓋都做不到。
這樣的存在,自己這樣的人,真的能夠殺死……不,靠近嗎?
……
龍椅上。
一箇中年人靜靜地坐在上面,彷彿他已經在這個寶座上坐了幾千年一樣,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無比相匹配的感覺,彷彿他天生就該坐在那裡,從世界誕生之初,直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天。
但是現在這個坐在上面的人彷彿是死去了一樣,整個大殿只有兩盞燈火,許多宮女都已經逃離了,從一個月前,還有臣子想要來朝見這位至尊,但是從未在至尊口中聽到哪怕一個音節,彷彿這個世界已經跟這位至尊沒有了任何關係,他要做的,就是坐在這裡,冷眼看著這個龐大的帝國一點點地落入歷史的塵埃之中。
黑啊,宛如濃墨一般。
他看著門外。
他看見百姓哭嚎著,他看見官吏顫抖著,他看見士兵怒吼著,他看見男人恐懼著,他看見內侍昏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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